“怨恨有用嗎?”阿是低著頭,聲音很輕,“斯人已逝,更何況火案也不是方公子一人之過。若說怨恨,不如怨恨世道不公。”
“世道不公嗎?”方紫嵐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心中五味雜陳。
“方大人不必擔心我。”阿是勉強勾著唇角,揚起了笑臉,“若是世道不公,我會以自己的方式與之抗衡。”
他的聲音多了決絕之意,目光轉向了方立輝,“往後我甘做鷹犬,不知方公子可願留下我?”
此話雖然說得謙卑,但說話人的語氣卻是平靜無瀾,反而透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勢。
方立輝定定地看著麵前的阿是,他發覺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一方麵阿是知道得太多,若是不留在身邊他難以安心,另一方麵有越國公方紫嵐在,他必須把阿是捏在手中做籌碼,才能保證大家同舟共濟。
“想留就留下吧。”方立輝抬手一展折扇,恢複了一貫玩世不恭的模樣。
方紫嵐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覺得阿是與她漸行漸遠。或許不止是阿是,還會有許多人,比如莫涵。
恍惚之間,她有些後悔把莫涵推給李晟軒。可是她知道,縱然她不這麼做,莫涵也無法置身事外。隻是為什麼,她覺得無能為力了?
莫涵聽到方紫嵐說陛下讓他以客卿身份參與修訂律法之時,眼角眉梢皆是暖意融融,比秋日的陽光都要耀眼些。
就連方紫嵐心中的寒意,也被驅散了許多。她心中稍安,對鄭琰千叮萬囑,在聖旨下達之後,每日便由他帶一隊府兵護送莫涵去刑部,府兵守在刑部之外,他寸步不離跟著莫涵,以確保莫涵的安全。
莫涵原本想勸方紫嵐不必這麼大的陣仗,然而休沐結束後,下達的聖旨不止他這一道,還有一道是命歐陽梓柔接管兵工坊的。
一時之間朝內炸開了鍋,方紫嵐表態支持,與歐陽梓柔一起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比之以前愈發繁忙,每日回府都已入夜。
眼看方紫嵐忙得頭腳倒懸,莫涵也不好意思再為了這點小事讓她費心,索性任由鄭琰帶著府兵隨他去刑部,起初刑部的人頗有微詞,然而一想到吳升,便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而朝中因歐陽梓柔之事爭執不下,一連數日愈演愈烈,轉眼已是九月初。
在歐陽家的乾涉和其他公卿的推波助瀾之下,歐陽梓柔領旨後始終未能入朝謝恩,更是無法上任。李晟軒自是看出了朝中人各懷鬼胎,便直接下令要求歐陽梓柔入朝。
歐陽家原本想要推說歐陽梓柔生病未愈,然而李晟軒非要見到人不可,他的原話是“就算是抬,也要把人抬到殿上”。
於是歐陽梓柔的病極快就好了,於九月初二正式入朝謝恩。方紫嵐聽說消息之後,也往宮裡遞了折子,自請入朝。
九月初二當日,歐陽梓柔捧著聖旨款步進殿,謝恩禮還未來得及行,就被一位禦史大夫的“直言進諫”給擋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立於一旁。
諫言的禦史大夫一看就是早有準備,話音剛落就有幾位大人紛紛附和,分彆代表了裴氏、王家,還有歐陽家。
方紫嵐看得分明,今日公卿家主到得齊全,卻無一敢直接駁了陛下的麵子,便由底下的人來衝鋒陷陣,徒惹李晟軒不快。
禦史台的人向來長於煽風點火,眼看幾位禦史大夫把火越拱越高,方紫嵐向蘇昀遞了個眼色,然而他卻仿佛沒有看見一般,神情鬱鬱地盯著地麵,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昀對麵的諸葛鈺也是一言不發,絲毫沒有開口幫腔的意思。見狀方紫嵐暗歎了一口氣,這幫人關鍵時候沒一個能靠得住。
於是方紫嵐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卻聽一位大人忽然發聲道:“歐陽小姐不僅有家學淵源,而且憑借一己之力改良弓弩,於我大京軍備有功,怎麼不能接管兵工坊?”
這話說得還像那麼回事,方紫嵐剛要鬆一口氣,卻聽另一邊禦史大夫反對之聲再起,“徐大人此言差矣,改良弓弩如何是歐陽小姐一人之功?聽聞京城中頗負盛名的鐵匠全都被歐陽小姐招攬了,誰知道改良弓弩究竟是何人之功?”
聞言方紫嵐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真是豈有此理,竟然這般明晃晃地說歐陽梓柔搶了鐵匠之功,來路不正不應受封。
果不其然歐陽梓柔忍不住站了出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殿中央,“啟稟陛下,改良弓弩確非我一人所為,但從設計到圖紙皆是出自我手,隻因我不擅打鐵,這才未能親手做到最後一步,如若因此便有人要質疑陛下的旨意,我願親手打造出改良的弓弩,以平質疑之聲。”
方紫嵐深吸一口氣,歐陽梓柔這個傻姑娘,旁人設好了套子等她,她居然還真往裡麵鑽。若是待她親手打造,那期間定是要無端生出許多理由,把她接手兵工坊一事無限延期。
她思及此心一橫,朝著歐陽梓柔的方向邁出了一步,然而她還未走出第二步,就聽李晟軒道:“倒也不必這麼麻煩。當初汨羅來犯之時,滿朝上下唇槍舌劍,卻無一敢真刀真槍上陣一搏,彼時朕沒有要求他們事必躬親,如今也不會如此要求歐陽小姐。”
他話音還未落,滿殿文武噤若寒蟬,隻有方紫嵐不由地輕輕勾起了唇角,看來沒有她說話的機會了。
然而李晟軒下一句就提到了她,“軍備一事,武將最有發言權。越國公,朕看你走了兩步,應該不是為了活動筋骨,想來是有話要說?”
方紫嵐斂了神色,一禮道:“啟稟陛下,歐陽小姐改良弓弩之時,我雖未全程參與,但也能看出她的天賦和用心。若是兵工坊交到她手中,大京軍備可期。臣身為護國守土之將,也可安心了。”
“越國公如此說……”李晟軒甫一開口,就被方才諫言的禦史大夫打斷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