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兩手一撐,從牆頭跳了下來,還未挨到地麵,就落入了一個滿是血腥氣的懷抱,“你腿傷好了嗎?爬高上低的,不怕再傷著了?”
方紫嵐不滿地皺了眉,隨手推開了紅泰,但還是答了一句,“好的差不多了。”
“我不信。”紅泰一副讓我瞧瞧的流氓模樣,方紫嵐冷了神色,“大當家是嫌自己傷得不夠重嗎?”
紅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沒心沒肺地笑了笑,“不是我的……”
他話音還未落,就被方紫嵐戳了戳腰上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好端端的,你怎麼動手動腳……”
“逞什麼強?”方紫嵐嗤笑出聲,紅泰絲毫不惱,“誰能想到你這麼有本事,竟然把慕容清的銀甲軍都騙來了?”
“什麼叫騙?”方紫嵐白了紅泰一眼,“人手不夠,借幾個罷了。”
“借幾個?”紅泰拖腔拉調,“你那小相公可真舍得。”
“有什麼舍不得的?”方紫嵐冷哼一聲,“各取所需罷了。”
“你就不怕……”紅泰甫一開口,就被方紫嵐截住了話頭,“監禁朝廷命官,並對其濫用私刑可是大罪。他們即便逮了裴瀟澤,也不敢聲張。”
也是,這種引火上身的事,彆說是銀甲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他們,劫獄救人的是先越國公方紫嵐,他們也不敢隨便說出去。
“行了,救了一個,還有一堆等著呢。”方紫嵐沒什麼好氣,紅泰卻笑了,“是不是頭一回覺得,自己猜對了也沒什麼好?”
“是。”方紫嵐徹底黑了臉,她早就猜到各大公卿世家坐不住,也知道京中的暗流終會湧入東南,但萬萬沒想到,這麼快就把李祈佑、諸葛鈺和蘇昀都拿捏的死死的。
“下手可真夠快的。”紅泰嘖了一聲,方紫嵐斂了神色,“若是晚了,怕是隻能去收屍了。”
“虎毒尚不食子……”紅泰還未說完,就聽又是轟隆一聲巨響,隨即大雨傾盆而下。
“他們不是虎。”方紫嵐的聲音隔著雨幕傳到紅泰耳中,像是被罩了一層紗,“他們是深淵。一旦落入,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紅泰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沉聲道:“你想做什麼?”
“給所有人,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不想看著他們選都沒選,就被迫低頭共沉淪。”方紫嵐的聲音很輕,但紅泰還是聽清了。
他神情冷峻,“你以為他們真有得選嗎?即便他們不畏家族權勢,至多也不過明哲保身,還能做什麼……”
“那我便站出來。”方紫嵐沒什麼猶豫,“這世間,該有一個公道。”
“方紫嵐,你口中的公道有那麼重要嗎?”紅泰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她眸光沉靜,像是一塊不聲不響的頑石。
直看得他忍不住問道:“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一爭?”
“無論如何,活著的人,是我,也是你。”方紫嵐抿了抿唇,眼中多了一抹毅然決然之色,“既然活著,那就不能白活。”
好像是生平第一次,她將心底的話儘數宣於口,“我爹娘願山河永固,我征戰四境,也算了卻他們所願。莫涵要修訂律法,想還世道一個公正,我下江南,上飛淩山,收集作惡之證,也不枉他所求。鬼門毀了楚彬,江湖人害了他性命,那我便鏟除鬼門,肅清江湖。”
“嵐兒你……”甄蜜兒這才明白,醉月樓中賣給崔海的,不止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師兄的消息,亦是一份人情。
方紫嵐此舉,旨在將來。以崔海為子,刀門霍家、小鏡湖、無量殿……所有的江湖門派,都會被網羅到一盤名為恩怨的棋中。
從山匪流寇殺了第一個江湖人起,這兩方便注定了不可能相安無事。就像是棋盤上的黑白兩方,不到一方被絞殺殆儘,不會結束。
甄蜜兒隻覺遍體生寒,真是好手段,好謀劃。方紫嵐是什麼時候,不止以自身為棋子,而是將所有人都當作了棋子?
不。將所有人當作棋子,分明是執子之人才能做到的。
原來,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某時某刻,方紫嵐在一盤盤的博弈中,終於跳出了棋子的身份,成為了執子之人。隻是,方紫嵐本人,似乎還未完全意識到這一點……
“那你想要什麼?”紅泰聽到自己的聲音,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是非問不可。
“我想要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方紫嵐聲音漸弱,染上了無能為力的澀意,“然後,回家。”
“回方家?還是……”紅泰忍不住追問,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不重要了。”方紫嵐緊咬牙關,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原來世界發生的事,隨著莫涵殞身,竟好似是上輩子一般。
紅泰愣了愣,見方紫嵐坐直了身體,勒住馬韁繩的手收緊了幾分,“縱是不能有屬於我的一席之地,我也要讓所有人都記得,方紫嵐是誰。”
她說罷,揚鞭縱馬,頭也不回地衝向了飛淩山。紅泰看著她的背影,呆怔了許久,忽然問了甄蜜兒一句,“不追嗎?”
“需要有人留下。”甄蜜兒調轉了馬頭,與紅泰後背相對,“善後。”
紅泰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平生意氣,都隨著這口氣散了。卻又仿佛,曾經心中的不甘,都在這一刻,回來了。
“交給你了。”紅泰沒有回頭,甄蜜兒淡聲道:“既然是你帶她來的,那你就要負責,把她安然無恙地帶出來。”
“我知道。”紅泰恢複了一貫吊兒郎當的模樣,“你保重,千萬要留條性命,免得她記恨我。”
“想殺甄氏的人不少。”甄蜜兒笑了,紅唇輕啟,嬌豔欲滴,“能殺甄蜜兒的人,不多。”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馬蹄聲消失在不遠處。甄蜜兒臉上的笑漸漸散去,她抬頭望向空中那輪緩緩落下的紅日,心中湧出一股難言的淒涼。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僥幸偷得的這些年,終究要在這一夜,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