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決意在國書之中,向狄戎之部問罪爾雅公主了嗎?”諸葛鈺開門見山,李晟軒也沒有兜圈子,頷首道:“不錯,國書已擬好,待狄戎使團離京之時,便會公之於眾。”
“臣鬥膽,國書一事恐有不妥。”諸葛鈺認真道:“狄戎之部雖然隻是彈丸之地,但其地理位置特殊,恰在大京、汨羅與波斯三國交界之處……”
他沒有說下去,李晟軒心中了然,若因國書問罪一事與狄戎之部反目,逼其與汨羅或是波斯結盟,隻怕得不償失,局麵不容樂觀。
但兩國相交,向來是強愈強,一旦低頭便會造成無法估量的結果。若是任由狄戎正使將一盆臟水潑到方紫嵐身上,讓世人覺得大京理虧,從此埋下隱患,無論作何應對,都易受人詬病。
“國書一事,朕意已決。”李晟軒說得斬釘截鐵,諸葛鈺不依不撓,“既然如此,那榮安郡主被害一事,陛下又要如何裁決?”
李晟軒神情一滯,想起當日方崇正近乎推心置腹的話——
“便是世間確有巫蠱之術,想要證明有人用之操控他人行事,也是難如登天。而且,若當真任由此等說法流傳於世,百姓必會恐慌。長此以往,若被彆有用心之人利用,巫蠱之術蔚然成風,屆時不論真假,都易成為犯罪的借口。”
“故而臣認為,以巫蠱之術洗脫殺人之名的先例絕不能開。”
即便李晟軒對方家向來戒心深重,也不甚喜歡方崇正其人,但他不得不承認,方崇正曆經數朝,直至如今身居宰相之位,深謀遠慮非常人所能及。
連方崇正都這麼說了,其他人恐怕更是有過之無不及,根本不會相信巫蠱之術能操控人心。如此一來,方紫嵐便是非死不可了。
“陛下究竟在猶豫什麼?”諸葛鈺的聲音驟然響起,扯回了李晟軒的思緒,他的神情晦暗不明,“若朕說,朕想保方紫嵐一命,你會不會覺得朕瘋了?”
諸葛鈺神情一滯,“陛下……”
“朕明白,身為大京君主,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李晟軒截住了諸葛鈺的話頭,聲音中多了一絲莫名的澀意,“隻是,朕也不過是有私心的凡人罷了。”
諸葛鈺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他最擔心之事,終究還是發生了。他微微闔眼,斂了神情,問道:“宰相大人入宮覲見之時,可曾與陛下說過什麼?”
李晟軒沉默了片刻,將其中與巫蠱之術相關的內容告訴了諸葛鈺,他頷首表示讚同,“宰相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此等先例絕不能開。”
“所以,你也覺得方紫嵐是殺害榮安郡主的真凶,非死不可?”李晟軒忍不住問了出來,諸葛鈺緘默不語,許久才道:“我不覺得。”
他換了自稱,兩人之間便不再是高低分明的君臣關係,“我雖認識嵐姐姐僅有短短數年,但見她行事卻幾乎從未出過差錯。”
他頓了一頓,近乎突兀地轉了話音,“不知陛下可還記得去年狄戎兩位公主入京之時,曾遭劫殺之事?”
“自是記得。”李晟軒點了點頭,諸葛鈺繼續說道:“彼時吳升、楊誌清等大人接連被殺害,京中一時人心惶惶,但自玉成王大婚後,便再沒有類似案件發生了。太皇太後與太後兩位娘娘放了風聲出去,百姓盛讚玉成王乃是福星在世,是以大婚之喜震住了作祟小鬼。”
“此事朕也有所耳聞。”李晟軒若有所思,“諸葛鈺,你究竟想說什麼?”
“凶手尚未緝拿歸案,怎會無故停手?想來也知定是有人在背後做了什麼,阻止了凶案的發生。”諸葛鈺神情肅穆,“阻止凶手之人,便是方紫嵐。”
李晟軒怔了怔,諸葛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陛下知曉她與鬼門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諸葛家也對此顧慮重重,但亂局叢生之時,她選擇的是大京。”
“她……”李晟軒神色複雜,惻隱之心愈發強烈。若是依方崇正的提議,方紫嵐是否能有一條活路?
李晟軒想起當日方崇正入宮覲見時最後所言,那是他無法告訴諸葛鈺的話。
方崇正坦然承認了方紫嵐便是方家三小姐,他的庶出女兒,失手殺害榮安郡主並非本願,他也有教養不善的責任,方家上下願同擔此罪。
聽完這些話,李晟軒心中猶豫,雖然因相府方家前朝舊人的身份,今朝帝王無論是他的父親還是兄長,都保有猜忌,但方崇正行事磊落,始終沒什麼把柄落於人手。
加之他娶了方紫沁之後,對方家的認知也較以往有了不同,時至今日若說處置了方家,他首先便會覺得不妥。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方崇正利用他的猶豫步步為營,交易退路逐一鋪開,提出了換囚,之後方家離開京城,再將蘇恒請回,以保大京朝堂的安穩。
如若不允,方崇正願以死謝罪,用自己的性命換方紫嵐的生路……
方家嗬,一門商賈富甲四方,宰相高位穩居朝堂,皇後尊榮母儀天下,若是一朝被逐出京城,恐怕不比如今方紫嵐之事掀起的波瀾小,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崇正便是看透了一切,知道李晟軒不會斷然拒絕,這才循循善誘,一句句將他套入了進退兩難之境。
為情為義,於公於私,李晟軒好像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是,若換囚一事暴露,引起軒然大波的便不是越國公殺了人,或是方家一門被逐出京這般臣子之事了。
而是帝王失職失德,天下憤然,群起而攻之了。
且不說太皇太後是否會回京,扶持玉成王李祈佑奪位,便是留在京中的玉寧王紀寧天,第一個要沉不住氣。
以至於李晟軒一度懷疑,方崇正的提議是與紀寧天提前商量好的結果,為的便是將他從至尊高位上推下去,萬劫不複……
“陛下?”諸葛鈺的聲音扯回了李晟軒的思緒,他定了定神,“你方才說什麼?”
“沒什麼。”諸葛鈺搖了搖頭,他不是看不出李晟軒的動搖,相反他與李晟軒一樣,動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