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回到客房後,憂心忡忡的阿宛和滿臉焦急的夏侯彰就圍了上來。
“你可算回來了,今晨你被方公子請去沒多久,陛……先生就被人帶走了。”阿宛一邊扯著方紫嵐的衣袖,一邊道:“怎麼樣?你見到先生了嗎?是誰把他帶走了……”
她一股腦地問了出來,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又脆又響,又快又密。既沒有給方紫嵐回應的時間,也沒有給夏侯彰插話的機會,急得他隻好來回踱步。
見狀方紫嵐輕輕拍了拍阿宛的肩膀,暫時止住了她的疑問,之後轉向了夏侯彰,問道:“你家先生可是自薦去做人質的?”
雖是問句,但她說得無比肯定。夏侯彰似是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怔了半晌,才低聲道:“是,我家先生他……”
“他是瘋了嗎?”方紫嵐厲喝一聲,把夏侯彰後麵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嚴嚴實實地堵了回去,“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他這不是添亂嗎?”
“他們非要一個人質不可。”夏侯彰急忙為李晟軒辯解道:“先生是為了我和阿宛姑娘,才主動站了出來。”
“這話你自己相信嗎?”方紫嵐冷哼一聲,道:“若他們隻不過是想要一個人質,那你為何沒有主動站出來?”
“我……”夏侯彰欲言又止,糾結了許久,才小聲道:“先生是為了保護你,這才主動站出來的。”
“保護我?”方紫嵐不敢置信地望著夏侯彰,疑惑道:“他做人質,與保護我有什麼關係?”
先生說了,如果有人與你同行,必然會引起山匪的注意。”夏侯彰長歎了一口氣,“以山匪一貫的行事作風,便是將其劫持為人質,方便與你談條件,甚至於控製你。”
他說著頓了一頓,聲音沉了幾分,“因此被山匪劫持為人質的人,絕不能成為你的負累。”
方紫嵐不顧眾人勸阻說天黑路難行,立即著人備了馬車,連夜回了燕州。
一路上她與上官霂一起坐在馬車上,她閉目養神上官霂也不敢多話。
他心下猜著她是毒發有恙,怕是連馬都騎不了了,但又擔心不過是他自作聰明,她隻是想看護馬車上傷重難行的他,心思百轉卻也不好輕易開口。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路,直到趕回燕州城中時,天已微微亮。
天光微芒,阿宛就被外麵的動靜給吵醒了,心道方紫嵐走了還不到一日,竟就有人敢來府上造次,這一幫燕州的地頭蛇,可真不是省油的燈。
她打了個哈欠,起身隨手拿了件外衫披上,睡眼朦朧地向府門口的方向走去。她倒是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睛的,竟敢擾人清夢,連覺都不讓她睡。
然而阿宛剛走到門口,見到新來的管家招呼著人進府,便什麼睡意都沒有了,清醒地仿若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那個本該出現在軍營,公子千叮萬囑要她照顧好的人,此時此刻麵色蒼白如紙,額角是顯而易見的冷汗,就這樣站在她的麵前,簡直讓她又氣又怕。
氣的是不過一日她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副狼狽模樣,怕的是她這般模樣若是熬不住了可怎麼辦。
“方紫嵐!”阿宛氣急敗壞地衝上去拉過方紫嵐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她拽走了,留下曹副將和管家麵麵相覷,一時都愣住了。
方紫嵐回頭看向呆愣在原地的幾人,衝他們喊道:“上官霂傷的不輕,你們去把燕州城最好的大夫給我找來,還有……”
方紫嵐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宛惡狠狠地打斷了,“你自己這副鬼樣子,還有心情操心彆人?”
阿宛說完剜了她一眼,她立刻安靜了許多,輕聲道:“阿宛,我中了毒……”
“我知道!”阿宛氣哼哼地連拖帶拽把她帶回了自己的房間,猛地把門甩上了。
“阿宛,我這毒是不是很嚴重?”方紫嵐見阿宛真的生氣了,當下乖巧得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聲音都顯得底氣不足了。
阿宛聽她難得的輕言軟語,滿腹怨氣就好像碰到了棉花上,輕飄飄地一晃而散,隻能重重歎了口氣,“我剛在路上把過你的脈了,是蠻族特有的毒——蝕骨,與你的蠱相克。”
“可有解藥?”方紫嵐強裝鎮定,心下卻是慌亂無比,這樣一個多事之秋,她不能倒下。
阿宛搖了搖頭,“蝕骨隻是個名字,十二蠻族每個部族配製的都不一樣,除非能夠捉到給你下毒的人,弄清楚是哪一種配方,不然我也配不出解藥。”
方紫嵐心下一沉,低聲問道:“毒發會怎樣?”
“全身像是每根骨頭碎了一樣疼痛無比,高燒直至喪命。”阿宛聲音也沉了幾分,“你身上還有蠱毒,隻怕更為痛苦。”
“你這麼說,是有辦法?”方紫嵐雙拳緊握,阿宛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開始燒了。”
“什麼辦法?”她抬手抓住了阿宛的手腕,阿宛任由她抓著,目光落在了她包紮好的手掌上,“你刺傷自己,不是已經想到了?”
果然,是放血嗎?
方紫嵐輕輕閉上了雙眼,還在軍營時起初隻是個朦朧的意識,她隱約覺得放血能讓她清醒地撐下來,撐到見到阿宛的時候,卻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直到此時,阿宛說她不是已經想到了?她才想起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中了蠱毒以外的毒。這樣的狀況早已經出現了很多次,多到她根本不應該在乎了。
恍惚中,記憶裡形形色色的聲音再一次紛至遝來,席卷了她腦海裡的每一個角落。
但與以前每一次回憶不同的是,這一次她能夠聽清每一句話,分辨出每個聲音的主人。
然而聽到的越多,分辨得越清楚,她越覺得喘不過氣來。
好像之前那次落水一般,她仿佛溺水的人,沉浸在水底,能夠看到似乎觸手可及的陽光,隻是伸出手,卻永遠都摸不到。
這條命,終究不屬於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