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當家輕笑出聲,“紫秀姑娘覺得,我們是什麼?”
“豺狼。”方紫嵐言簡意賅,二當家麵上的笑凝固了一瞬,脫口而出道:“為何是豺狼?”
“豺狼躲在暗處,成群結伴,伺機而動。”方紫嵐把二當家的神情變化儘收眼底,神色漸冷,“你們不是很像嗎?”
她話音還未落,便覺頭頂上方似是有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暮色四合之時,山中原就更為昏暗,加之被一雙暗處的眼睛盯著,自是令人倍感不適。
於是方紫嵐抬眸望了過去,竟是一麵繪有狼頭的旌旗,她感覺到的那雙眼睛,便是狼眼。不知是用什麼塗料繪製,閃著幽光,愈顯栩栩如生。
“紫秀姑娘目光如炬,委實令人佩服。”二當家順著方紫嵐的目光看去,神情肅穆道:“豺狼,便是我們的圖騰。”
此言一出,方紫嵐微不可察地變了神色,她飛快地與李晟軒交換了眼神,皆在對方眼中看出了警惕之意。
“大京之中,極少有人奉豺狼為圖騰。”方紫嵐狀似不經意道:“倒是北境蠻族,更為鐘愛。”
“蠻族?”二當家的語氣甚是不屑,方紫嵐聽在耳中,不由地皺眉道:“我說的不對嗎?”
“手下敗將而已,如何相提並論?”二當家神情倨傲,方紫嵐心中疑惑,他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若是她或李晟軒,稱北境蠻族為手下敗將,自是不會有違和感,然而從二當家這樣的山匪口中說出,便透著莫名的古怪。
“想不到山匪之中,竟也有人關心朝廷之事。”李晟軒倏然開口,回答他的卻是一道陌生的聲音,“山匪為何不能關心朝廷之事?”
不遠處,火把依次燃起,照亮了說話人的麵孔。俊俏的鵝蛋臉上,眉如刀,眼如星,淩厲而漂亮。
方紫嵐愣愣地盯著說話人,“飛淩山匪首,是女人?”
“你當真不記得了?”李晟軒眼中閃過一抹憂色,方紫嵐不由地問道:“當年發生了什麼?”
“當年我被派去京外守皇陵之時,有一日深夜,阿鈞快馬出京來尋我,說情況緊急,他有位朋友與皇城地宮的暗衛起了衝突,命懸一線,求我去救。”李晟軒似是陷入了回憶,悵然若失道:“我與他相識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那般求我,便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說著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惜我忙前忙後斡旋一夜,卻連他那朋友的影子都沒見到。次日便傳出了紫秀夜闖皇城地宮,殺暗衛數人,卻抽身而去的消息。你倒是一戰成名,我卻挨了板子,還被降級罰俸,禁足府中數月。若非昭姨求情,隻怕要被罰得更重。”
聞言方紫嵐輕咳一聲,忍不住問道:“阿鈞是誰?”
“諸葛鈞。”李晟軒說得又快又輕,但方紫嵐還是聽到了,愣道:“他說,我是他朋友?”
“現在想來,定是沁姐擔心你,又不好出府,才托阿鈞來找我。”李晟軒並未直接回答方紫嵐的話,而是宛若自言自語道:“她向來偏疼你們這些妹妹,若我當時在府中,她必會不顧一切……”
“沁姐……”方紫嵐小聲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明白了李晟軒說的是方紫沁。
方紫沁身為相府嫡長女,既有主意又有手腕,故而尚未出閣之時,便是京中世家子女心中大姐一般的存在,關係親密的便是追捧,關係一般的便是敬畏。據說與她年齡相仿的,無論大小,都會喊一聲沁姐。
雖說方紫沁確實比李晟軒長幾個月,但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喚她沁姐,還有諸葛鈞……了緣大師?
方紫嵐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那時方紫沁應已嫁入了襄王府,卻為了她深夜傳信於諸葛鈞。可京中那麼多貴人,為什麼偏偏是他?
還有之前在蓮華宮中,一向淡然自若的了緣大師,偏偏在聽到有宮人背後嚼方紫沁的舌根時,出言相幫。當時她還覺得奇怪,如今都說得通了……
“你在想什麼?”李晟軒的聲音扯回了方紫嵐的思緒,她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見狀李晟軒若有所思道:“你似乎並不意外。”
“若是有朝一日,你醒來之後,有人告訴你,你是相府千金,是殺手,唯獨不是你自己。”方紫嵐的聲音透著一絲苦澀,“那之後,不論有人再和你說什麼,你都不會感到意外了。”
李晟軒愣了愣,“你……不止是失憶?”
“為何這麼問?”方紫嵐臉上沒什麼表情,不待李晟軒答話,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過旁人說什麼都無妨,我欲如何,終究還是自己說了算。”
“這才是你。”李晟軒拿過案上茶壺,斟了兩盞茶,把其中一盞遞給了方紫嵐,“為了你這句話,紅氏可以保,但飛淩山上下……”
“我知你信不過他們,我也信不過。”方紫嵐接過茶盞,截住了李晟軒後麵的話,“但我願為他們作保。”
李晟軒沉聲道:“你要如何為他們作保?”
“倘若此番可以找出真相,你又當真能將所有牽連之人一一處置嗎?”方紫嵐不答反問,李晟軒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齒道:“便是現在不能,以後……”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方紫嵐打斷了李晟軒的話,“我隻看現在。既然你有分寸,會為牽連之人留活路,為何不能留一條活路給他們?”
“他們豈可與朝堂之人相提並論?”李晟軒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潛藏的怒意,“他們可是山匪……”
“他們若有與軍中之人勾結者,除紅氏兄妹外,你要如何處置,我都絕無二話。”方紫嵐一字一句道:“但其他人,我希望他們隱於山林,此生不出。”
李晟軒深吸一口氣,端著茶杯的手收緊了幾分,“若他們做不到……”
“若他們做不到,我會親手殺了他們,一個不留。”方紫嵐毅然決然道:“此事原就因我而起,自當因我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