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身閨閣不錯,但弱不禁風未必真。”方紫嵐不用猜也知道傅聰南在想什麼,在他心中方三小姐與千金坊甄氏不可能是同一人。
孰真孰假不重要,眼下她要做的是拖延時間,待阿宛把所有人都招來,將事情鬨大之後,帶走方立輝的機率才更大。
所以她索性道:“若我當真嬌柔無比,李晟軒為何要求娶我?他是要做天下主的男人,一步都不得錯,遑論娶妻這等大事?”
傅聰南眼中多了一抹疑色,方紫嵐看得分明,添柴加火道:“難道傅將軍傳聞聽多了,便以為李晟軒有的隻是少年風流嗎?”
關於李晟軒的傳聞,大抵像江河那麼多。流水不止,傳聞不息。
畢竟,從遠放邊陲,到搖身一變,成為大京之主,李晟軒的神秘色彩隻多不少,值得人挖掘的過往,也不僅一兩件風月事。
但隻要沾了情之一字,李晟軒的傳聞逃不脫的,便是情深意重四個字。
傳聞李晟軒年少時,向相府方家的三小姐提親,被拒之後覆水難收,在各方勢力的壓迫下娶了方家嫡長女,此後空置後院,隻有她一人。
有人說是方紫沁馭夫有術,也有人說是方崇正手腕了得,與李晟軒私下達成了某種交易,亦有人說李晟軒顧念與諸葛鈞的兄弟情,故而對方紫沁以禮相待……
於是在傳聞中,繞不過去的除了方家,便是諸葛家——諸葛鈞。
同在軍中生死與共的人,多少有些情分,所以即便是方紫嵐,也曾以為第三種傳聞,是最趨於真相的傳聞。
可是她忘了,傳聞之所以是傳聞,就是因為它是假的。如果方家沒有退走京城,如果她沒有得到那份名單,如果她沒有搜集貪腐的證據……
可惜,這個世上,從沒有如果二字。
“你什麼意思?”傅聰南聽到自己的聲音,其中是明顯的顫抖。他在害怕,會從方紫嵐口中,聽到怎樣的真相。
“傅將軍,你有沒有想過?”方紫嵐勾了勾唇,聲音卻是無比的淡漠,“方家三小姐,與千金坊甄氏,是同一人?”
方紫嵐眼底多了一絲探究之色,夏侯芸昭勾起嘴角笑得狡黠,“陛下決斷難斷,我隻好幫他下定決心。畢竟,夏侯家在九大公卿的位置上坐得太久,是時候該下來了。”
方紫嵐微微一笑道:“大京開國不過數十年,更何況夏侯家,夏侯將軍何談一個久字?”
“夏侯家本姓夏,是百越的舊臣,這些陳年往事想來方大人都聽過,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夏侯芸昭斂了笑,神色淡了些,“隻是我們這些外族人,即便歸順了大京,也總是備受爭議的。阿玉嫁入宮牆,我無事不出百越舊地,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方紫嵐出言勸慰,“夏侯將軍清風朗月,何必在意旁人之言?”
夏侯芸昭搖了搖頭,“我不在意可有人會在意。阿玉在宮中雖說受寵,但總是鬱鬱寡歡,陛下年幼時她就離世了。而陛下長大那些年一直活在蜚短流長裡,被放逐在戰場刀光劍影之中,甚是辛苦。泰安帝的遺詔眾說紛紜,世人都道是我夏侯芸昭威逼謝琛利誘他才立下的。其實不然,他對阿玉母子還是有一顆真心的。”
她忽的停頓了少頃,輕歎一口氣道:“難得帝王有意,我夏侯家也不願辜負。這些年不論外人如何言語,隻要我夏侯芸昭在一日,便會捏著分寸守在陛下身邊,決不會讓任何人動搖他的位置。然如今陛下手握天下大統,夏侯家對得住他,是該功成身退了。我也答應過謝琛,待陛下有了可用之人,我便能放心與他歸去,不問世事不經殺戮。”
方紫嵐靜靜聽著,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開口道:“當年之事我也有所耳聞,若非謝大人倒戈夏侯將軍歸順大京,百越不會輕易覆滅,玉貴妃和陛下也不會落入大京這盤棋局之中。敢問夏侯將軍可曾後悔?”
“百越覆滅是遲早的事,天下做棋局世人為棋子,無論身在何處我都不可能獨善其身。”夏侯芸昭釋然一笑,“方大人心裡明白不是嗎?其實我們都是與命運掙紮不休的人,不外如是。”
方紫嵐愣了一瞬,脫口而出道:“夏侯將軍可曾恨過謝大人?”
她話一出口就自覺不妥,然而問得這般直接,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恨嗎?看來方大人也誤會了什麼。”夏侯芸昭微微一笑,“不過告訴方大人也無妨。謝琛深謀遠慮,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時的百越沒有未來。雖說倒戈確非君子所為,但他背負了所有罵名隻為替夏氏和我尋一條生路。我與他相識多年,從始至終數度風雨他都不曾傷害我半分,我又怎舍得恨他?”
方紫嵐看向麵前坦蕩磊落的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湧上了一股仰慕之情。
夏侯芸昭的胸襟氣度,是她對於自己的底氣。或許她也是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卻不懼任何風浪應對自如,既有承受千夫所指的擔當,又有功成身退的灑脫。這樣的人理所應當活在街頭巷尾的傳奇話本中,口口相傳世代稱頌。
“方大人?”夏侯芸昭輕喚一聲扯回了方紫嵐的思緒,“若是你沒什麼疑問,陪我一道走回去可好?”
“好。”方紫嵐點了點頭,跟在夏侯芸昭身後默然無語,隻聽她輕笑道:“方大人不必擔憂前路未明,我相信陛下的眼光,你也要相信自己。畢竟,你可是贏了我的人,接任夏侯家還不是遊刃有餘?”
方紫嵐擺手道:“適才夏侯將軍未儘全力,我勝得僥幸算不了什麼。”
“你不必謙虛,我雖說輸了但也是儘了十分心力的。”夏侯芸昭嘴角噙著些許笑意,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愫,似是追憶感懷更似是眷念貪戀,“若是早上個二三十年,我同你一般大的時候,好凶鬥狠慣了,誰勝誰負還真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