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輝側頭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那隻手,垂眸低聲道:“我以前不懂,為何他那麼在乎公平公正,如今我自己站在這個位置上才明白。不論商人精明狡詐,貪利念深重,也不論商場明爭暗鬥,逐勝負幾何,都不如堂堂正正走得遠。”
方紫嵐收回了手,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一字一句緩緩道:“或許方立人敏感細膩,不是最好的商人,但他一定是很好的家主。”
她說罷,又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方立輝,作為方立人的後繼者,你能做好嗎?”
方立輝神情肅然道:“我深知一碗水端平不易,但我既已擔了方氏家主之名,便會把他走過的路,問心無愧地走下去。”
“你有這般覺悟我就安心了。”方紫嵐微微勾唇,淡笑道:“至少我的生意沒有托付錯人。”
“定不負方大人所托。”方立輝行了一禮,全然沒有之前玩世不恭的浪蕩公子做派,眼中神色堅毅無比。
老翁仰起臉,白發散開了些,露出清亮的眼眸,看著頭頂一片鬱鬱蔥蔥,似是陷入了追憶。
“當年的諸葛二公子啊,真是驚才絕豔,不僅書法一流,而且口才更是奇佳,論道辯法從未輸過。”老翁語調輕揚,眼中似是有光,“便是蘇恒先生都對他讚不絕口,還有一念大師,與他對談過後,曾言若此子皈依,禪宗佛法後繼有人,百葉寺國寺之名不負。”
“什麼?”方紫嵐臉上閃過一抹震驚,“老人家,一念大師是誰?”
“原先百葉寺的住持,他師父。”老翁說著看向了喧鬨的人群,方紫嵐順著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立於中央的了緣大師。
白袍素淨,纖塵不染。紅色袈裟似火,映襯得他眉眼愈發精致,卻無半分妖嬈的煙火氣,反而透著一股莫名的肅穆。
“征戰沙場的鐵血之人,向來是有今日無明天,若說看破紅塵生死,還有誰能及得上他?”老翁冷哼一聲,聲音多了分涼薄,“那些整日隻會對著木雕泥塑空坐的老和尚,仗著年紀大會念經便可稱得道高僧了嗎?真是可笑之極。”
“老人家……”方紫嵐甫一開口便被老翁打斷了,“一顆悲憫之心,一腔憐世之念,怎就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一念大師若是看到,當初會不會後悔為他剃度?”
“老人家,你都說了緣大師驚才絕豔,並非浪得虛名之輩。”方紫嵐神情堅定道:“既然如此,無論走到何等地步,我相信他都能闖出去。”
“好丫頭……”老翁驟然紅了眼眶,“我……我就是覺得可惜,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要遭這麼多的罪?丫頭,你好好看著,今日之景,後世萬代必將銘記。”
方紫嵐站起身,回眸看過去,眾僧之間了緣大師如朝陽一般,談笑自若執筆從容,隻是……
眾人看到紙上之字時,皆是竊竊私語。中規中矩的字,比起其他高僧確是遜色了不少,雖然論道辯法並非以字取勝,但這樣的字……
“你們看了緣大師的手!”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方紫嵐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睜睜看著了緣大師為了寫字方便挽起了袍袖,露出了手臂上猙獰的傷疤。
老翁望著了緣大師平靜的麵色,呢喃道:“都放下了嗎?”
方紫嵐立在人群外,把這場論道辯法聽得清楚。從佛祖割肉喂鷹到拈花一笑,了緣大師侃侃而談,字字珠璣,便是鮮少開口的燃燈大師,麵上都是讚許欣慰之色。
眼見這場論道辯法接近尾聲,她轉頭看向樹下,老翁不知何時離開了,隻是他反複念叨恍如囈語的話卻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久久不散。
老翁說,他值得。
“我可不信。”紅泰挑了挑眉,“小美人,彆說這等蠢法子是否有用,就說你……舍不得死。”說到最後半句時,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仿佛蠱惑一般。
方紫嵐彎起唇角,貼在紅泰耳邊道:“是我舍不得死,還是你舍不得看我死?”
“小美人,你主動投懷送抱……”紅泰抬手握住了方紫嵐的手腕,她卻仍是無動於衷,隻是聲若寒霜,“我並非不懂男女之事,不過不願罷了。但若是需要,我也不介意裝乖示弱,用一回美人計。”
紅泰的手收緊了幾分,“小美人,你狠起來連自己都能利用,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方紫嵐眉目含情,麵上笑意更盛,“彼此彼此,大當家不是也利用自己,與我演了一出情深難耐的戲碼嗎?”
紅泰絲毫沒有被戳穿的窘迫,手指摩挲過方紫嵐的腕骨,像是無聲的勾引,“小美人是何時察覺的?”
“從聽你說認得我是紫秀的那一刻。”方紫嵐撥開紅泰的手,“若我能為你所用,便是你與紀寧天討價還價的籌碼。後來你又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這身份不僅可以對付紀寧天,甚至可以向李晟軒賣好,總能為你紅氏兄妹留一條活路,不是嗎?”
“依小美人所言,我虛偽寡情,不是個東西。”紅泰臉上帶笑,眼底卻無半分笑意,“不錯,我都認。隻是……”
他猛地攬住方紫嵐的肩,把她帶到了懷中,“像小美人這般不為所動的,我倒是第一回見。”
“倘若我在遇到紀寧天之前遇見你,或許會著了你的道也未可知。”方紫嵐伸手勾住了紅泰的後頸,“如論以情做局,他若是稱第二,隻怕天下難有人稱第一,否則你我也不會步步淪陷,至今日之境。”
她說著偏了偏頭,靠在了紅泰的肩上,“更不要說在男女之事上,他是頂好的老師,教了我不少。我沉溺其中,丟了一次性命,自然不會再輕易重蹈覆轍。”
纏綿氣息在側,軟玉溫香在懷,紅泰卻隻覺後脊生寒,久久無言。
方紫嵐直起身,定定地看著紅泰,“不過,有一句話你說對了,我舍不得死,所以便隻能讓彆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