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能活多久?”方紫嵐沉聲打斷了阿宛的話,“半年?還是三個月……”
“最多一個月。”阿宛的聲音有些抖,方紫嵐眼尾泛紅,“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阿宛緊咬雙唇,搖了搖頭,見狀方紫嵐深吸一口氣,大步流星地朝村外走去。
“方紫嵐,你要做什麼?”阿宛快步追了上去,扯住了她的衣袖,“若是他們知道了真相,難保不會孤注一擲,到時你能落得什麼好?”
“難道你就讓我什麼都不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嗎?”方紫嵐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話中怒氣。
“若能死得安心,便是一直被瞞下去又如何?”阿宛手上加大了力道,義無反顧道:“他們為鬼門生,為鬼門死,本就身不由已。若是……”
“阿宛!”方紫嵐握住阿宛的手腕,截住了她未說完的話,“然桃源村的村民何其無辜?就因鬼門心狠手辣,便要拖著他們一起死嗎?”
“可是……”阿宛急得快要哭出來,“我真的救不了他們啊!”
這一刻,方紫嵐忽然明白了阿宛仿佛自欺欺人似的話語,其實不過是在為自己尋找心安理得的借口。
阿宛何嘗不知桃源村的村民無辜?可是她救不了,便隻能閉目塞聽,將一切罪過推到鬼門的頭上,而非自己的無能為力。
“阿宛,救不了便不救。”方紫嵐雙手扶住阿宛的肩,認真道:“你是醫女,不是神仙。天下多的是不治之症,儘人事聽天命便是,無須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阿宛抽了抽鼻子,“我知道,隻是一旦說出實情……”
她沒有說下去,方紫嵐心中了然,“事情既已發生,那他們便有知道實情的權力。至於以後會怎樣,我們誰都說不好。”
“我怕他們氣急之下會拚個魚死網破,你的身體一直未大好,怎麼熬得住?”阿宛忍不住落淚,方紫嵐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溫聲安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放心,我還熬得住。”
阿宛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方紫嵐斂了神色,一字一句道:“在見到蘇恒老大人之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倒下。”
阿宛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氣道:“我陪你一起去和他們說明情況。”
“不必了,我一個人去就行。”方紫嵐抬手揉了揉阿宛的發頂,“倘若真如你所言,他們氣急敗壞動起手來,我也好應付。”
“珒國公?”方紫嵐挑了挑眉,跪在地上的人搖頭如撥浪鼓,“不是,是裴珀鳴大人……”
他的聲音很輕,但方紫嵐還是聽清了,她甩開了手中的人,寒聲道:“帶路吧。”
“方大人,我們知錯了!”幾人紛紛跪地磕頭,方紫嵐絲毫不為所動,“你們不肯帶路,是等著我去找珒國公興師問罪嗎?”
幾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聽方紫嵐喊了鄭琰,“你去一趟京兆尹府,請上許大人,同去一趟珒國公府。”
“是。”鄭琰領命而去,周遭圍觀的眾人議論紛紛——
“又是裴珀鳴大人?聽說他上個月不是才娶了小妾進門,怎麼還會搶越國公府的人?”
“噓,小聲點,裴大人剛娶的小妾就是搶來的。聽說那女孩原本都定親了,男方家被打得半死不活,隻得退婚……”
“天爺啊,京城裡麵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那位可是珒國公的弟弟,什麼糟汙事沒做過,虧得後麵站著裴氏,不然要死多少回啊……”
方紫嵐聽著隻覺心中不是滋味,然而沒一會兒就聽出了不對,不知何時眾人議論的重點變成了裴珀鳴這回犯到她手上,她定是會主持公道了。
主持公道?她其實沒有這個想法,隻是想把叢蓉要回來而已。畢竟她雖與裴氏不睦已久,但也並無撕破臉皮之意。
裴氏有珒國公,有太皇太後,牽連之人有玉成王李祈佑,還有如今的珒國公夫人方紫桐,她不想與他們為敵。
或者說,她不想隻為了叢蓉,便與他們為敵。
思及此處,方紫嵐唇邊逸出一抹苦笑,當初風河穀之中,李晟軒對身邊人之死不置一詞時,她曾心生憤懣,不願那般輕賤人命粉飾太平,而如今她居然也變成了這副模樣。
京兆府尹許攸同來得很快,方紫嵐與他一起到裴府之時,身後還跟了一群看熱鬨的百姓,這陣仗把裴珒卿氣得不輕,索性稱病不出,讓裴珀鳴自己去收拾爛攤子。
裴珀鳴硬著頭皮請了方紫嵐和許攸同入府,隨即命人打發了圍在府門口的百姓,之後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責問了身邊小廝。
小廝攬下了所有罪名,聲稱為討裴珀鳴歡心,於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了強搶民女入府的惡行。
秋水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方紫嵐搶了話頭,“秋水姑娘,我聽你這話裡的意思,是不想我應承下來?”
“我……”秋水張了張嘴,忽然笑了,“方大人所言,果然與皇後娘娘所料,分毫不差。”
方紫嵐怔住了,秋水麵上笑意更盛,道:“皇後娘娘說即便此次她沒有出手相助,方大人也會毫不猶豫地幫二小姐。”
方紫嵐咬了咬唇,不自然道:“是啊,我所有的錢財都投到方家了,不幫也不行。”
“娘娘還說了,方大人定會說自己是因身家錢財,迫不得已。”秋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方紫嵐哼了一聲,“皇後娘娘還說什麼了?”
秋水斂了笑,正色道:“娘娘還說,方大人與二小姐有幾分像,都不是坦率之人,然則心腸極好。”
方紫嵐涼薄道:“我手上過了多少人命,自己都數不清,皇後娘娘竟會覺得我心腸好?”
“這是娘娘的原話。”秋水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還有一句。”
方紫嵐示意她快說,她湊得近了些,道:“娘娘說了,方家永遠是方大人的靠山。”
她說完,飛快地行了一禮離開了,隻餘方紫嵐站在原地,怔了許久,唇角卻不自覺地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