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用力地推開了猛虎的屍體,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她渾身是血,像是從血泊裡爬出來一般,血珠順著她蒼白的臉滑落,滴在了她的腳下。
“姐姐……”慕容清朝方紫嵐匍匐而去,她卻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許是殺虎過於費勁,方紫嵐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可她卻仍死死握著手中金釵,片刻都不曾放鬆。
慕初睿定定地看著立於坑底的方紫嵐,她眼神空洞,像是一具人偶,然而整個人卻透著令人驚駭的殺意,仿佛殺神降臨,天地為之變色。
方紫嵐長抒了一口氣,抬手將滿是鮮血的金釵擲了出去,甩在了慕初睿麵前,“此物,賠給國主。就當是,我買了這猛虎的命。”
雖然有護衛擋在慕初睿麵前,但金釵上的鮮血還是濺到了他的衣擺上,留下了一道猩紅的印記,極為刺目。
慕初睿卻並未著惱,他拊掌道:“精彩。世子夫人既然替世子受了此劫,那便可帶世子出宮去了。”
“多謝國主。”方紫嵐行了一禮,之後轉頭向慕容清伸出了手,“我們走。”
慕容清站都站不起來,方紫嵐索性拖過他的身體,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世子,你當真要止步於此嗎?”
她的話像是一根羽毛,撥動了慕容清的心弦,他緊咬牙關,竭儘全力站了起來。
兩人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坑邊,在李祈佑和諸葛鈺的幫助下,終於從深坑之中出來了。
“方三小姐……”李祈佑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尾音上揚,卻是抖得厲害。
“我……”方紫嵐張了張口,腿腳發軟,脫力一般地直直栽了過去。
李祈佑趕忙攬住方紫嵐,她這才不至摔在地上,一旁諸葛鈺順勢扯過了慕容清,確認這位忠正世子隻是外傷,便鬆了口氣。
兩人交換了眼神,認命似的,一人扶著一個,將忠正世子夫婦帶出了宮。
孟庭揚侯在宮外,焦急地來回踱步,“我明白你的意思。”
了緣大師微微頷首道:“她從來悍不畏死,若說有什麼事在她心中排末位,必是生死。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牽絆,不會再輕易將生死置之度外。”
方紫沁若有所思道:“你是說莫涵,莫公子?”
“不止是莫公子,溫崖先生身邊的小醫女阿宛姑娘,還有……”了緣大師說著勾起了唇角,看向方紫沁道:“你,以及你身後的方家。”
方紫沁鬆了神色,笑道:“我也不是沒想過,她隻是嘴犟,心裡還是有方家的。可……”
她停住了話頭,定定地看著了緣大師,“阿鈞,你記不記得,我曾告訴過你,她與我並非親生姊妹。”
聽到阿鈞這個稱呼的時候,了緣大師意外地沒有什麼抗拒,既不像對上李晟軒時反複糾正的執著,也不同於偶爾聽到旁人喊起諸葛鈞的充耳不聞。
隻因方紫沁在喚阿鈞時,他在她的臉上,見到了當初明豔果決的少女模樣,那是他的初戀。
“我記得。”了緣大師眼中多了眷戀之色,仿佛一塵不染的僧袍外那一襲火紅的袈裟,炙熱而赤誠。
你說的話,每一句我都記得。便是遁入空門這麼多年,竟也未能忘一字。
被這樣的眼神注視,方紫沁沒來由地想要躲閃,卻偏偏像中了邪似的被牢牢吸引,久久不能挪開目光。
了緣大師始終沒有任何的不耐,也沒有出聲,直到方紫沁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側頭小聲道:“是我失儀了。”
“無妨。”了緣大師溫聲道:“茶涼了,我為你換一盞。”
“阿鈞。”方紫沁忽然喊出了聲,搶先端起了桌案上的杯盞,急切地一飲而儘。
好像怕失去什麼一般,又似乎隻是覺得這盞茶換了,便再也不是當初的那一盞了……
就像他們一樣,再也回不去了。
“沁兒,我在。”了緣大師眼睜睜地看著方紫沁把茶盞放回桌案,卻仍緊緊握著不肯放手,他不由地伸出了手。
“阿鈞,你會一直在嗎?”方紫沁宛若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救命希望。然而隔得太遠了,她看不清這希望究竟是一扯即斷的稻草,還是能夠托著她上岸的浮木。
“會。”了緣大師終究沒能將手伸過去,而是停在了桌案中間更靠近方紫沁的那一方,“你在哪,我便在哪。”
方紫沁低頭看向桌案上的兩隻手,一隻越過了中間,妄圖靠近卻不能奢求一分一毫,另一隻攥著杯盞不放,不敢舍棄,卻貪戀對方的溫度。正如他們之間的關係,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她倏然閉上了雙眸,再次睜開的時候,已冷靜了不少,“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了緣大師聽方紫沁扯回了話頭,便順著她的話問道:“她的身世,究竟是……”
“我不能說。”方紫沁毅然決然地打斷了了緣大師的問話,“為了方家,我不能說。”
為了方家嗎?了緣大師的臉上多了些許苦澀,方紫沁抿了抿唇,手指摩挲過盞壁,“阿鈞,對不起。”
了緣大師張了張口,不待說什麼,就聽方紫沁又道:“了緣大師,謝謝你。”
她說罷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了緣大師看著她的背影,一顆心跳得狂亂無章,血液仿佛在全身炸開,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該追出去。
秋水看著方紫沁走出來的時候,長舒了一口氣,快步上前,“娘娘……”
“秋水,去雁鳴湖。”方紫沁說得又快又輕,秋水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道:“娘娘,我們不回宮嗎?”
方紫沁行色匆匆,一句都不肯多說,秋水心下一沉,吩咐車夫趕往京郊雁鳴湖。
雁鳴湖在旁人眼中,不過是賞玩之地,眼下就快要入冬,並無什麼景致,隻有凋敝之象。
可秋水知道,這是她家小姐與諸葛鈞定情之地,也是他們經常見麵的地方。
諸葛鈞?秋水愣了愣,她以為自己如世人一般,已經將這個名字淡忘了,然而卻仍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