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事外向來不是我的風格。”方紫嵐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更何況,宰相大人也說了,有人會找相府三小姐的麻煩。這個節骨眼上,我這位相府三小姐貿然離京,不是給方家平添麻煩嗎?我啊,一貫不喜歡給人添麻煩。”
“是嗎?”方崇正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方紫嵐說的是實話,隻是以她的性子,這樣的話從來隻會放在心底,像現在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還是第一次。
不知為何,雖然隻是寥寥幾麵,但他總覺得眼前人與之前的方紫嵐不同了,以至於狄戎接風宴的時候,恍惚間他都相信了爾雅公主的話——這副軀殼之下的她,其實早已是另一個人了。
方紫嵐揚起唇角,笑意盈盈道:“爹,你這般不相信女兒,女兒可是要傷心了。”
她的語氣頗有撒嬌的意味,饒是方崇正,也是輕咳一聲,“嵐兒,彆鬨。”
方紫嵐立刻變回了乖巧閨秀的模樣,施施然一禮,應了一聲是。
她說著頓了一頓,不屑地哼了一聲,仿佛對這些江湖門派的所作所為頗有微詞,但不過片刻,就斂了神色,道:“紀寧天自是不願看到此等局麵,於是我哥哥為了替他分憂,便找到了小鏡湖派的耿楠。”
方紫嵐心下一沉,紅荷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耿楠好賭,引他入局輕而易舉,若要讓他聽憑擺布,就更容易了。隻需一張欠條,幾通威脅,他便會乖乖就範。畢竟,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誰不是視聲名大過性命?”
“耿楠即便願意聽話,也很難一呼百應。”方紫嵐麵沉如水,“他怕是借了你們飛淩山的勢,長了自己的威風……”
她的話說了一半,便恍然大悟,“想來不是耿楠借了你們飛淩山的勢,而是你們,主動為他造勢。”
“紫秀姑娘真是聰慧過人,難怪紀寧天對你甚為看重。”紅荷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紫嵐,道:“隻要耿楠將人帶來,我們便有法子令其從此消失不見。轉輪王也好,那些與他不對付的門派中流砥柱也罷,不外如是。”
方紫嵐另一隻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繃著一張臉道:“我不明白,你們把人殺了便是,為何非要得到人骨不可,還要將其送往汨羅?”
“我們也不過奉命辦事,怎知其中緣由?”紅荷垂眸道:“紫秀姑娘若想知道,不如去問紀寧天,可能還會知道得更快些。”
“紅荷姑娘,你當真要這樣回我話嗎?”方紫嵐手上用力,生生逼得紅荷跪在了地上,“那可是轉輪王楚彬,便是天下人都想要他死,你們紅氏兄妹,也不能……”
“為何?”紅荷秀眉微蹙,她總覺得楚彬這一名字有些熟悉,但與轉輪王三個字連在一起時,便沒什麼頭緒了。
“轉輪王楚彬,前朝叛將楚翔之子。”方紫嵐話音剛落,紅荷便猛地出聲反駁道:“楚翔伯父不是叛將!”
她說完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望向方紫嵐,“你是說,轉輪王他是……”
她甫一開口,聲音就直打顫,“這不可能……”她的頭搖得好像撥浪鼓,喃喃地重複著“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方紫嵐冷眼看著,一字一句道:“你們為紀寧天做事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心中多少有數。他娶嫵青郡主是為了什麼,要你們殺楚彬就是為了同樣的目的。”
她越說聲音越低,“向來隻有最為聽話的棋子,才會被留下。楚彬的死不會是結束,下一個也許就是你們。”
“我不信。”紅荷揚起頭,緊緊地盯著方紫嵐,“便是紀寧天無情無義,嫵青郡主也不會……”
“不會什麼?”方紫嵐毫不客氣地截住了紅荷後麵的話,“前朝灰飛煙滅,鎮北將軍平南王夫婦過世,如今的嫵青郡主不過是紀寧天手中的傀儡,且不論她是否願意與你們站在一邊,就說對你們的過往與忠心,她都不了解,怎麼可能為你們做什麼?”
“倘若今日飛淩山匪的真實身份公布於眾,想來你們紅氏也能為世人所知了。”方紫嵐此言是明顯的冷嘲熱諷,但紅荷聽後卻並不惱怒,“若如此,要他李氏皇族知道,前朝舊人尚未死絕……”
之後數日果然如方崇正所言,試探相府三小姐的人一波又一波,瘦弱的病秧子三小姐如何禁得住這樣的盛情,於是沒過兩日就病倒了。
方紫嵐病發當日,正趕上禮部尚書王全睿夫人舉辦的花會,往年這樣的場合從來都不會邀請她,一則她是相府庶女,二則她是出了名的弱不禁風。
其實最初她剛滿十歲那兩年,倒是也有不少花會茶會之類的世家活動,裝模作樣地邀過她一兩回,次次被拒之後,就再沒有往寶秀閣遞過請帖。
畢竟有方紫沁那樣聞名京城的女公子,與方紫桐這般明豔嬌俏的貴千金,誰還會記得相府有這麼一位拿不出手的三小姐?
久而久之,相府三小姐方紫嵐便被京城眾多的世家淡忘了。然而今年不同了,一位與她同名的越國公犯下滔天大罪,一朝從雲端跌落塵泥,高門顯貴們便想起了她這位同名的小姐。
參加了幾次活動後,方紫嵐漸漸發覺,或許是近幾年天下太平,抑或是京城繁華安樂,令這些世家貴族們頗為無聊寂寞,既想在這空虛的生活裡加點調劑,卻又決計不肯犧牲自己去娛樂他人,隻好日夜盼著有人出了什麼事情,然後好讓自己肆意嘲弄一番,也算是打發時間的生活樂趣了。
故而作為被人評頭論足的對象,方紫嵐所到之處,皆是議論聲聲,她儘職儘責地扮演著一位嬌柔的千金小姐,低眉淺笑,像是全然不懂旁人在說什麼。
可是在王全睿夫人所辦的花會上,方紫嵐見到了失魂落魄的莫涵,與耷拉著腦袋的阿宛,她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備受刁難,便再也無法維持麵上的溫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