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送藥的時候,看到李晟軒坐在床榻邊,緊緊地握著方紫嵐的手,心中有幾分不忍。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大京帝王,竟然也會有這樣一麵。
於是她恍然間意識到,原來越是堅韌的人,就越容易陷入到崩潰的絕境。
“大京亂象叢生,四鄰聞風而動,卷土而來,戰火連綿,民不聊生。”諸葛鈺緩緩閉上了眼睛,接口道:“曆時三代,無數人苦心經營的盛世,頃刻便會蕩然無存。”
方紫嵐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幾分不忍之色,“阿鈺,我同你說這些,並非是推卸責任的借口,隻是事實如此,容不得你我……”
“隻因事實如此,方大人便要聽之任之,隨波逐流了嗎?”諸葛鈺厲聲打斷了方紫嵐的話,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肅然,“食君之祿便應替君分憂,用民之餉便應為民請命。如若不然,為官意義何在?”
意義嗎?方紫嵐倏然勾起了唇角,端過手邊茶盞,“諸葛大人此言,值得我敬你一杯。”
“方大人你……”諸葛鈺眼睜睜地看著方紫嵐一飲而儘,然後慢條斯理地放下了茶盞,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對他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請諸葛大人放心,白玉虎符我會儘力爭上一爭,即便最終不能落在我手中,也絕不會落在榮安王手中。”
聞言諸葛鈺神色一凜,起身回了一禮,“有方大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然而他話音還未落,就見阿宛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方紫嵐,我見到……”
她的話在看清堂內人的一刻戛然而止,見狀諸葛鈺便告辭離開了。方紫嵐看向她,遞了盞茶水過去,“你見到誰了?被嚇成這樣?”
方紫嵐怔愣道:“楚江王?抓他的海捕文書鋪天蓋地,他怎敢在京城露麵?”
果不其然,諸葛老大人麵上了然,眼底卻藏了一抹猶疑。以他對方崇正的了解,若是事關前朝,便是為了方家滿門,他也會咬死不說。今日居然這般輕易開了口,實在令人意外。
“我知道,諸葛老大人方才的悵然若失不過是探明真相的手段。”方崇正意味深長道:“但我寧願相信其中有一份真心。”
諸葛老大人攥緊的手指下意識地放開了幾分,方崇正看在眼中,“畢竟,便是前塵往事中,也總有那麼一兩位深明大義的……”
“豈可相提並論!”諸葛老大人倏然打斷了他的話,語調有些激動,“他是殺神,若與他有關,便是山河變色天下顛倒的大事,你難道不知嗎?”
“我相信她。”方崇正毫無懼色,直直迎上諸葛老大人的目光,“就像相信你們口中的殺神一樣,相信她。”
諸葛大人怔怔地看在麵前的人,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多年前意氣風發,立於前朝舊殿之前,為鎮北將軍平南王說話的青年方崇正。
許多年過去了,眾人皆以為曾經血氣方剛的猛虎雄獅磨平了性子變得深淺難測,殊不知他還是如當年一般,隻是藏了鋒芒,而非氣性全無。
如若是有人試探,他仍是不吝亮出爪牙,依舊是猛虎雄獅,威風凜凜,寸步不讓。
可是……
“相信?”諸葛老大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波瀾不驚道:“若我沒記錯,當年你的相信,換來的隻有連綿戰火。”
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大海,諸葛老大人近乎揭傷疤的話並未惹得方崇正失態,相反他笑了笑,反問了一句,“那又如何?”
諸葛老大人臉色微變,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拂袖而去。
方崇正看著他的背影,麵上的笑一點點淡了下去。當年的鎮北將軍平南王啊……
世人皆以為他不敵夏芸昭,手下將領接二連三折損,最終無顏以對,落了個自絕於越地深海的結局。
虎視眈眈的金人聞訊卷土而來,千鈞一發之際,北境祁家突然冒出了一位無名將軍,守住了北境疆土。若非如此,李氏如何能坐穩天下?倘若金人的鐵騎踏足,便隻有山河破碎之景。
而後祁家那位將軍在李氏封賞聖旨還未到達之時,一夜暴斃,隻得了厚葬和身後名。
再後來,祁家式微,曾經的那位無名將軍被漸漸淡忘。鎮北將軍平南王被添了前朝之綴,成了話本裡的英雄。琴曲名動天下的夫人也不再為人所知,她毀了麵容,懷抱嬰兒入了相府……
方崇正緩緩閉上了雙眼,任由往事如走馬燈般一幕幕重現。世人所知,不過片麵。既然如此,何必在乎?
方紫嵐神情冷了幾分,“之前跟楚江王的人怎麼說?”
“之前在江南時,楚江王的蹤跡時斷時續,最後一次被發現是榮安王進京之前,後來便徹底斷了行蹤。”蕭璿兒垂眸道:“等查到的時候,他已神出鬼沒地入了京城。”
“有鬼門的助力,楚江王想要藏匿行蹤輕而易舉,儘力便好。”方紫嵐安撫了一句,看向楚彬和阿宛道:“你們怎麼看?”
阿宛猶豫道:“年初你中毒之時,我跟著師父回了一趟鬼門取藥,偶爾聽到了一些事。”
方紫嵐以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著阿宛道:“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就算了。”
“你都把我留在這了,哪裡還容我不說?”阿宛小聲嘀咕了一句,撇嘴道:“我聽說因之前榮安王遇刺告禦狀那件事,鬼門上下便對榮安王頗有微詞,不知公子為何隱忍不發,但公子一直說他自有打算,我在猜楚江王回京,會不會就是公子的打算?”
方紫嵐略一沉吟,紀寧天與榮安王之間的關係頗為隱秘,便在鬼門之中也是鮮有人知,故而鬼門中不明真相的人心有不滿倒是情理之中。但以紀寧天的脾氣,向來是彆人一刀,他會十刀奉還,寧願旁人畏懼,也不會忍氣吞聲,斷然不會對榮安王手軟。
因此,楚江王回京,必是發現了什麼,且八成是能夠拿捏榮安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