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您請。”相府管家恭恭敬敬地將方紫嵐領到了後院,一路上絮叨著方紫桐的近況,“二小姐近日能認出人了,也不常像之前那般哭喊,嗓子慢慢養好了些,隻是……”
他沒有說下去,方紫嵐接口道:“若要恢複如初,怕是很難了,是嗎?”
管家咳嗽了一聲,轉了話音,“好在有方大人時常看望,二小姐如今應是能認出您,不會再如上次一般……”
上次嗎?方紫嵐垂眸不語,那還是春狩之前的事。彼時方紫桐依舊瘋瘋癲癲,赤著腳四處亂跑,滿院的丫鬟都不敢上前,方立行抓著她的手腕,試圖將她帶回閨閣,但也不敢用力,生怕傷了她,結果一個不小心,便被她掙脫甩開了。
最後是方紫嵐點了方紫桐的穴道,令她不能動彈,這才將她送了回去。後來聽方立行說,她從京兆尹府出來後一直如此,時好時壞。
原本裴家還有人趁方崇正上朝時到相府鬨過,然而親眼見到方紫桐之後,便再也沒有登門。
至於方紫嵐,自從春狩之後方崇正與她說了當年真相後,她便再沒有來過相府,大概是不願相信這麼多年過去,自己竟一直被蒙騙了這麼久。
然而不論如何自欺欺人,真相都擺在那裡,不會因為誰不願相信,便不複存在了。
今日走在相府之中,方紫嵐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由地問道:“宰相大人近來可好?我聽聞宰相大人告假數日,已經很久沒有上朝了。”
“好,都好。”管家上了年紀,邊走邊說有些氣喘,“等下方大人見到老爺,便知道了。”
方紫嵐微微頷首,沒有再多問什麼,直到隨管家走過了長廊,入了方紫桐所在庭院,遠遠便見一道筆直的身影立在樹下秋千旁,一下又一下地推著秋千。
雖然隻是背影,但方紫嵐還是一眼便認出了方崇正,他推著的秋千上,方紫桐一手緊抓繩纜,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半空,感受著吹過的風,神情饜足而天真,仿佛孩童一般。
見狀方紫嵐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似乎怕驚擾到了這一對父女,連呼吸都放緩了些許。
“方大人。”院中的丫鬟看見了方紫嵐,慌忙行了一禮。
聲響驚動了方紫桐,她側頭看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方紫嵐,盯了好一會兒仍是疑惑無比,最終求助似的抬頭望向了方崇正,“爹爹,方大人是誰啊?”
“是爹爹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方崇正聲音溫和,順勢扯住繩索將秋千停了下來,“爹爹有話與方大人說,稍後再來陪你,好嗎?”
方紫桐想了想,點頭道:“好。”她說罷從秋千上跳了下來,轉頭朝一旁的丫鬟喊道:“冬雪,我們去放紙鳶!”
冬雪?方紫嵐聽到名字的時候愣住了,直到方紫桐與名為“冬雪”的丫鬟消失在視線中,她才聽方崇正道:“所有的丫鬟中,她隻記得冬雪了。”
方紫嵐沉默不語,方崇正看向她道:“前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方大人可是因此而來?”
“是。”方紫嵐抿了抿唇,“若宰相大人不得空,我便改日再來拜訪。”
“方大人,當斷不斷,必受其害。”方崇正的話止住了方紫嵐離去的腳步,“你既已來了,那便留下吃盞茶再走也無妨。”
“叨擾了。”方紫嵐拱手一禮,隨後跟著方崇正入了廳堂,落座之後就端起了茶盞,卻遲遲沒有動作。
“方大人,白玉虎符你留不住,何必……”方崇正話還未說完,便聽哐當一聲,方紫嵐手中的茶盞摔在了地上,砸了個粉碎。
方紫嵐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袖,狀似不經意地擋住了手上燙出的紅痕,“宰相大人此言何意?”
“狄戎使團即將抵京,想來方大人已經知道了。”方崇正抿了一口茶,淡聲道“此外,近日狄戎之部與波斯、汨羅多有摩擦,雖不至大動乾戈,但也有不少傷亡,此事方大人可知?”
“我知道。”方紫嵐聲音低沉了幾分,方崇正追問道:“那方大人可知,摩擦從何時開始?”
“春狩之後。”方紫嵐答得很快,方崇正意味深長道:“這個節骨眼,倒是巧。”
方紫嵐深吸一口氣,“想來他們早就開始布局了,我隻是不懂,為什麼偏偏是白玉虎符?”
方崇正自顧自地添了茶,“方大人是覺得,隻要另外半塊白玉虎符在東南大營,這半塊在誰手中並沒有那麼重要,對嗎?”
方紫嵐沒有說話像是默認,方崇正繼續道:“我猜不僅是方大人,而且其他朝臣也有這樣的想法。既然這半塊虎符之前在夏侯將軍手中,那如今交予榮安王,也沒什麼不妥,畢竟都是東南之地,隻要有東南大營製衡,便不會有失。”
他說著頓了一頓,“方大人與其他朝臣的不同,應是知道榮安王並非善類,唯恐他會仗著白玉虎符興風作浪,但倘若榮安王是親民良主,難道這半塊白玉虎符便能交予他了嗎?”
方紫嵐猛地反應了過來,“宰相大人的意思是,這半塊白玉虎符不能交予有封地的皇室宗親?”
“這原本是泰安帝定下的規矩,可惜了。”方崇正歎了一口氣,“前朝末年,泰安帝起兵之時,便是從一位紀氏宗親手中拿到的虎符,故而開朝之後,便立了宗親不得持有虎符的規矩,尤其是有封地的皇室宗親。然而沒過幾年,便因玉貴妃,破了這個規矩。”
“宰相大人是說夏侯將軍?”方紫嵐怔了怔,脫口而出道:“可她並非宗親……”
“雖非宗親,但是外戚。”方崇正接口道:“外戚都能有封地執兵符,遑論皇室宗親?”
“百越舊地原是夏侯將軍的故國,如何能算是封地?”方紫嵐辯駁了一句,卻連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世人不會在乎,朝臣更不會。”方崇正幽幽道:“規矩就此廢止,旁人皆是過了便忘,唯有紀氏,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