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夫人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之後便是一片哀慟之聲。她默默聽著,卻是麵無表情。
族中執規長老之首率先冷靜了下來,看向歐陽夫人道:“夫人,敢問家主因何而逝?”
歐陽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不肖子歐陽宗瑞,誣蔑親妹害其入獄在先,毒殺親父致其身死在後,罪無可恕。故而將歐陽宗瑞之名於族譜中剔出,人交與京兆尹府,往後生死皆和歐陽家無關。”
聞言眾人憤然,歐陽宗瑞嗤笑一聲,滿臉不置可否的涼薄模樣。
幾位執規長老皆是一愣,還不待多言,便聽歐陽夫人自顧自地繼續道:“我教子無方,無顏麵對家主與諸位族老,今日便在此做個了斷。”
她說罷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方紫嵐帶著歐陽梓柔與王伶媛闖入之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她來不及上前阻止,而歐陽梓柔張了張口,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隻有眼淚止不住地流,王伶媛隻覺眼前發黑,雙腿發軟,不由地踉蹌了兩步。
緊隨她們而來的皇甫鑫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捂住了歐陽梓柔的眼睛。他身旁的上官敏扶住了王伶媛的肩膀,輕聲安撫道:“伶媛姐姐彆怕,我在。”
方紫嵐毫不意外,蕭璿兒早就告訴過她,因她的警告,皇甫鑫與上官敏假意回北境,實則躲在了京城之外,想來若是此案遲遲不了,他們便遲遲不會回北境。
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若還要跟在身後趕著人走,也著實有些過了。她懶得揭穿皇甫鑫與上官敏的小把戲,更沒有親自押他們回北境的閒工夫,索性由著他們去了。
他們都不怕丟官罷爵,罔顧身家性命,她又何必多操心?
然而此時局麵過於混亂,歐陽夫人自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時無人注意到角落裡這幾位不速之客。
王伶媛定了定神,求助似的看向方紫嵐,隻見她對自己做了個“靜觀其變”的口型,於是便不再多言。
上官敏順著王伶媛的視線朝方紫嵐看了過去,得到的卻是一個“稍後我再和你算賬”的口型,他訕訕地挪開了視線,不經意間瞥見皇甫鑫一手捂著歐陽梓柔的眼睛,一手攬住她的肩,生怕碰到她受傷的手,是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
祠堂之中亂作一團,很快便有人提出了家主繼任的問題,歐陽俊成站了出來,有長老質疑,有長老支持,兩方吵得不可開交。
見狀歐陽宗瑞笑出了聲,高聲喊道:“爹,娘,你們屍骨未寒,這群人卻為了一個家主之位爭得頭破血流,真是可笑至極!”
他的聲音使得祠堂內的眾人漸漸安靜了下來,其中一位執規長老眉頭緊皺,厲聲道:“歐陽宗瑞,你誣蔑親妹毒殺親父,有什麼臉麵在這充正義?”
“是,我誣蔑柔妹,毒殺親父,這一樁樁一件件我敢認,可你們呢?道貌岸然,虛偽惡心。”歐陽宗瑞眼中閃過一抹陰毒之色,“成王敗寇,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我倒是要看看,你們滿口仁義道德,又能為了家主之位殺多少人,害多少性命……”
“你住口!”那執規長老滿臉慍色,“夫人便是太過仁慈,才會養出你這樣的白眼狼!”
“我看未必。”另一位執規長老反駁道:“夫人乃是衛氏女,前後幾位衛國公大人是什麼模樣,在座可都見過,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謀劃,如今見事情敗露不得不自儘,好留個身後名……”
他話音還未落,便有不讚成之聲道:“虎毒不食子,夫人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彼時衛國公大人尚且年幼,寒冬臘月入水的時候,可沒有人說先衛國公虎毒不食子吧?”
“那是衛國公大人自願,與先衛國公有何乾係?”……
“諸位,扯遠了。”執規長老之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當務之急是確定下任家主,然後料理家主與夫人的後事。”
“下任家主?”眾人回過了神,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原本按照慣例,家主去世之前會把指定下任家主的遺書送入祠堂,由族中所有長老一起見證。
然而這次歐陽家主是被毒害,歐陽夫人又是凶手之母,留下的遺書便顯得不大靠譜了。
奈何遺書中指定的下任家主是歐陽俊成,這孩子雖然沒有嫡子身份貴重,但向來穩重踏實,被寄予厚望,繼任家主之位也說得過去。
可若是就此讓歐陽俊成繼任了家主之位,卻也是不情不願,難以服眾。
方紫嵐冷眼旁觀,暗道果然人心難測。倘若沒有這一出,便是十個歐陽宗瑞站在旁邊,這群人也會毫不猶豫地認定歐陽俊成為下任家主,但如今歐陽夫人一條性命,都不足以令這群人堅定信念。
原因無他,歐陽夫人死了。她的自儘仿佛一封認罪書,攪得人心惶惶,連帶家主的遺書都不再可信。
她原本可以如當初兵圍歐陽家一般圍了祠堂,將所有事了結再自儘,可惜她心底愧疚太重,又把歐陽家這群人想的太好,殊不知權力背後,從來隻有不擇手段的虎狼。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嗓子,眾人霎時有了想法——歐陽俊成繼任下任家主可以,但必須將歐陽夫人趕出家門,以證清白。
方紫嵐聽來隻覺好笑,什麼叫趕出家門?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怎麼趕,難道拋屍荒野嗎?
事實證明她想得太簡單了,這群人所謂的趕,竟是一紙休書。
聽到此處,歐陽梓柔再也忍不住,她甩開了皇甫鑫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驟然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皇甫鑫抓住歐陽梓柔的手腕,把她拽了回來,任由她拳打腳踢,都是巋然不動。
“失語症,一時半會兒痊愈不了。”方紫嵐看了一眼歐陽梓柔,這句解釋既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對皇甫鑫說。
皇甫鑫怔了怔,想要追問卻聽王伶媛道:“方大人,我們不管嗎?”
“怎麼管?”方紫嵐攤了攤手,“梓柔說不出話,你家夫君進退兩難也是泥菩薩一尊,我們都是外人,插不上話。”
“可是……”王伶媛甫一開口,便聽人道:“若是一紙休書,惹怒了衛氏怎麼辦?”
“世家大族誰會要一個棄婦?”有人回道:“更何況衛國公大人與她老死不相往來……”
“誰說我與姑母老死不相往來?”桀驁不馴的聲音壓過了祠堂內的喧囂,來人神色沉沉,俊俏的眉眼間戾氣深重。
方紫嵐看向那道緩緩走入的頎長身影,輕歎一聲,“來的還不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