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著的時候,副蠱尚有法子取出。”溫崖神情認真道:“但是若無祭品,你會比現在虛弱得多,也會歿得更快,估摸也就是一兩年的事。以命換命,你願意嗎?”
“我自是願意。”方紫嵐身體俯得更低,聲音也輕了許多,“可我怕他不願。”
見狀溫崖搖了搖頭,“撐不住就不要強撐。躺好了,我先替你施針。”
方紫嵐聽話地躺了回去,溫崖一麵為她施針一麵道:“你當真絲毫不考慮身有母蠱之人嗎?”
“考慮什麼?”方紫嵐冷哼一聲,“我雖不精於此道,但也知母蠱一般用於控製子蠱。施術之初即便你不考慮,公子也會考慮,他不會以身犯險,所以身有母蠱的必是對他惟命是從的行屍走肉,我為何要考慮?”
溫崖施針的手停頓了片刻,“你為何覺得公子不會為你以身犯險?”
他的話仿佛一盆冷水,澆得方紫嵐一個激靈。
是了,鬼門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與紀寧天情深意重的紫秀,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難免不會引人懷疑。
“他不是不會為我以身犯險。”方紫嵐試圖補救,於是略一沉吟道:“他那樣的人,身家性命從不屬於自己,怎可由著性子以身犯險?”
溫崖眼中神情複雜,“你既知高位即枷鎖,那為何還要拚著性命行至此處?”
“居高位者皆言高處不勝寒,可若是真讓他們下來……”方紫嵐意味深長地笑道:“怕是無人願意。”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溫崖施針完畢,理了理衣袖道:“方姑娘,你行至今日殊為不易,還是惜命些得好。”
方紫嵐心中一震,她看著近在眼前溫潤如玉的人,實在是難以將蕭璿兒口中弑師叛門,賣蠱求榮的人和他聯係到一起。
可是千金坊從來不曾有假消息,更何況是與萬俊有關,絕不可能出錯。
“方姑娘,以你的身體,不宜憂思過度。”溫崖斂了神色,道:“你若是還有什麼疑問,不妨直接說出來。”
方紫嵐想了想,問道:“轉輪王的父親,是什麼人?”
溫崖愣了愣,“轉輪王是隨你入的鬼門,沒聽說有什麼親人。”
“沒有嗎?”方紫嵐心中有了計較,看來她回憶中的場景,應是在入鬼門之前。也就是說,轉輪王認她為主,與鬼門無關。
溫崖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微微一笑道:“你若不知該如何開口,不妨等想好了再問。這幾日我都會在府上叨擾,你不必急於一時。”
方紫嵐疑惑地看了過去,溫崖淡聲道:“我既奉陛下旨意前來,那在你能正常進食之前,我不會離開。”
“我……”方紫嵐張了張口,溫崖無奈道:“方姑娘,你莫不是以為隻要你不吃梅花羹,便無事了?你幾日未進食,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連嗓子都嘔壞了,若想恢複正常,得好好調理。”
方紫嵐抿了抿唇,“如此,有勞了。等下我讓管家收拾一間客房出來,還望溫先生莫要嫌棄府上簡陋。”
溫崖挑了挑眉,方紫嵐不自然地彆過臉,“我自知給溫先生添了不少麻煩,往後絕不會再以性命要挾溫先生了。”
溫崖看著方紫嵐有些彆扭的側臉,忽的輕笑出聲。
那年,初入鬼門不久,學藝不精常常鬨得一身淤青的小紫秀,板著一張臉,嬌聲嬌氣地嫌他醫術不精下手沒輕重。
少年的他端著架子讓紫秀喊溫先生,說如若不喊就再不醫她。換來的卻隻有她一聲又一聲的溫崖,多年不曾更改。誰曾想,今日她竟是主動喊了溫先生。
沒心沒肺的孩童,終是長成了思慮深重的大人。
溫崖突然覺得,眼前的人離自己愈發遙遠。她站在了陽光之下,而他仍置身於無邊黑暗中,永世不得出。
“有這麼好笑嗎?”方紫嵐小聲嘀咕了一句,溫崖正欲說些什麼,卻聽有人敲門道:“方大人,阿宛姑娘讓我來送藥。我能進來嗎?”
聽到聲音溫崖怔住了,方紫嵐趕忙道:“叢姑娘,你進來吧。”
“叢姑娘?”溫崖看著叢蓉走入房中,視線便再也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你是……”
“小女子叢蓉,見過大人。”叢蓉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然後把藥放在了桌案上,“方大人,這藥你是現在就用,還是等一會兒?”
“這是什麼藥?”溫崖回過神來,走到叢蓉身旁,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垂眸道:“阿宛姑娘讓我送進來的,我也不知是什麼藥。”
方紫嵐看了一眼叢蓉,然後目光落在了溫崖身上,“溫先生與叢姑娘是舊識?”
溫崖定定地看著一步之遙的叢蓉,漠然道:“不認識。叢姑娘口中的阿宛姑娘,可是府上的醫女?”
“是。”叢蓉點了點頭,“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這位阿宛姑娘配的藥有些意思。”溫崖好整以暇道:“我想見見這位阿宛姑娘,不知叢姑娘可否帶路?”
叢蓉看向方紫嵐,隻見她微微頷首道:“你帶溫先生去吧,順便吩咐管家收拾一間客房出來,溫先生要在府上小住幾日。”
“是。”叢蓉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溫先生,請隨我來。”
溫崖跟著叢蓉走了出去,直至四下無人的回廊之中,他終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溫先生聰慧,想來不會猜不出。”叢蓉聲音柔媚,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溫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鬼門這麼多人,為何是你?”
“這麼多人,又有幾人連紫秀和阿宛都不曾見過?”叢蓉步步穩妥,溫崖卻失了往日的溫潤,急切道:“以紫秀的脾氣,若是讓她知道……”
“她不會知道。”叢蓉稍稍壓了步子,連帶聲音也低了許多,“隻要你不說,她就永遠都不會知道。”
“可……”溫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叢蓉截了話頭,“除了你和公子,世上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是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溫崖倏然停住了腳步,叢蓉轉過身,笑意吟吟地湊到他耳邊,“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怎會被發現?”
溫崖胸中一窒,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叢蓉笑得明豔動人,“溫先生,小女子叢蓉,你可莫要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