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輕輕地點了點頭,李晟軒應允道:“好。朕去和玉成王說,不過戲詞不能改。”
她眼中失落一閃而過,下一刻卻聽李晟軒道:“但武戲要如何改,都隨你。”
聞言她欣然同意,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心滿意足道:“多謝陛下。”
“你啊,得了便宜就賣乖。”李晟軒神色無奈,但眼底的笑意卻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新年社戲就這麼好,讓你非去不可?”
方紫嵐訕訕道:“我都答應王爺了,半途而廢也說不過去。”
李晟軒眸色暗了暗,“隻因如此?”
方紫嵐嗯了一聲,卻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也不全是。聽阿宛說妖邪的戲服華麗好看,新年社戲喧囂熱鬨,我也想湊湊看。”
“聽阿宛說?”李晟軒眉頭微皺,“你沒有見過?”
“沒有。”方紫嵐誠實地搖了搖頭,“從小我就沒怎麼出過門,逢年過節也不過和娘親去寺廟燒香祈福。後來娘親故去了,我便連燒香祈福也沒有了。隻能趁得空的時候,遠遠望一眼我和娘親以前常去的寺廟。”
她的神色既有憧憬向往,又帶著感懷眷念,眸中似是有淚光,“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新年之時去上香,好巧不巧遇上了廟裡走水。我和娘親走散了,周圍的人都顧著逃命,隻有我還傻傻地留在原地。”
李晟軒沒有搭話,默默地聽她繼續講述了下去。
“後來有一個小哥哥拽住了我的衣袖,把我領了出去。我還記得當時那個小哥哥問我為何不跑,我說是因為……”
幾乎是同時,她和李晟軒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異口同聲地說道:“煙火好看。”
她愣愣地盯著李晟軒,恍惚間眼前的人與多年前的男孩麵容重合在一起。
答案近在眼前,讓她忍不住想要確定,“那個小哥哥,是陛下?”
李晟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淡淡道:“那年煙火燃放不慎,引得百葉寺後巷走水。火勢不大,很快就控製住了。”
百葉寺?方紫嵐腦海中斷斷續續的回憶漸漸拚湊了起來。
是了,每次娘親帶她去上香,去的都是百葉寺。
當初走水之時她遇到了李晟軒,後來娘親遇害之時她遇到了紀寧天,皆是在百葉寺。
冥冥之中,百葉寺彷佛一根無形的線,把她與身邊關鍵之人串聯在了一起。
思及此她心中倏然一震,莫名的迫切之情不可抑製地翻湧而來,一個念頭猛地竄了出來:日後得空,她定是要親自去一趟百葉寺。
李晟軒見她呆愣在原地,輕輕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方紫嵐回過神來,神色中多了分懵然。她迷茫道:“陛下說什麼?”
李晟軒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眼底卻藏了難得的溫柔繾綣,“朕說,那年煙火,確實很好看。”
他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但還是清晰地落在了方紫嵐的耳中。
她突然覺得,心間像是有束煙火啪地炸開。
原來很久以前,李晟軒便救過她。
如今往事重提,好似宿命般的重逢,讓她心底忍不住竊喜,卻連自己都說不清喜的是什麼。
這若是擱在平日她清醒的時候,定是要刨根究底弄個明白的。然而此刻她渾渾噩噩,腦海一片漿糊。
她甚至無暇去想,究竟是屋內的炭火溫度太高,還是發燒,讓她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是一隻飄飄晃晃的風箏。
李晟軒那一句煙火好看彷佛九重天上的雲彩,她沉溺其中幾欲靠近,卻害怕雲彩之後潛藏的暴風雨,下一刻就會讓她粉身碎骨。
她口乾舌燥,有些話貼在唇邊呼之欲出,她險些要按不住讓它們從口中冒出來,隻得緊咬雙唇試圖把它們強壓回去。
李晟軒見她欲說還休,神情像極了那年他在百葉寺中所見模樣。
其實早在那次走水之前,他便見過她和她的娘親。與其說是見過,不如說是在百葉寺中,隔著重重人群繚繞香霧遠遠望一眼罷了。
幼時的方紫嵐看起來極為乖順,天然透著一股機靈勁,是一個縱是扔在孩子堆裡,也讓人會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小姑娘。
至於她的娘親,總是一襲素衣以紗遮麵,一舉一動都極為低調。逢年過節必會帶她去百葉寺上香祈福,在諸多香客中顯得很是虔誠。
外界傳言說這位大宅當中的夫人因爭寵劃傷了臉,自是安分了許多,如此虔誠地求神拜佛也不過圖個穩妥度日罷了。
但他知道,傳言之下的事實真相恐怕並非如此。
他曾在偶然間,見過她們母女在百葉寺後山的溪穀中放燈。
無字的灰白燈籠,被竄起的火苗一點點舔舐殆儘,在白日裡顯得格外陰森。
他知道那是冥燈,專門為離世之人所點。他也曾為埋骨疆場的兄弟點過,卻從未見過哪位後宅女子會點,她們都覺得晦氣。
許是好奇,那日他跟了她們母女一路,最後見她們為一盞長明燈添過燈油後便離開了。
待她們離開後,他上前去看了那盞長明燈之上的佛牌。
上麵刻著:山河永固。
時過境遷,他仍記得看到這四個字時的震撼,也還記得那夜說煙火好看的小姑娘,令人驚豔的眼眸。
彼時他隻覺心裡的一把鎖,喀噠一下,開了。
可後來他以為錯過了她,便隻得以山河永固為誌重塑枷鎖,把自己禁錮在帝王之位上。
然而此時此刻,他定定望著麵前的人,才發現原來他們並未錯過。
方紫嵐刻意忽略了李晟軒眼中交織著期待與貪戀的複雜情愫,強撐著一絲清明道:“陛下,時候不早了,我先行告退。”
她說完把手中一直攥著的錦帕放到了他的手中,行禮欲走。
李晟軒走到窗邊軟榻旁拿起剛才掉落的鬥篷,重新披在了她的肩上,“京城冬日陰冷,你穿的未免單薄。”
方紫嵐本想說今日走得急把鬥篷落在了府上,張了張口最終說出來的隻有一句多謝陛下。
李晟軒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手中的錦帕還殘留她的溫熱,混著藥膏粘膩的清涼,讓他隻覺得一顆心也是忽熱忽冷,不能自已。
夏侯彰走入禦書房,看到李晟軒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由問道:“陛下,出什麼事了?”李晟軒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夏侯彰聽到他的聲音,輕若鴻毛,“她是方紫嵐。紫秀方紫嵐,也是相府三小姐,方紫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