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方紫嵐手足無措試圖辯解,卻見李晟軒安撫似的笑了笑,“你不必緊張。朕不是問罪,隻是覺得有趣罷了。”
有趣?方紫嵐現在隻覺得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自圓其說這麼難,她就不隨便改詞了。
李晟軒仍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唇角輕勾道:“那麼短的時間,你是如何想到這些戲詞的?還是說,這才是你答應玉成王演社戲的真正目的?”
“目的?”方紫嵐啞然,好一會兒才呐呐道:“我不過一時興起罷了。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這樣兩句戲詞根本動搖不了什麼人心,陛下太高看我了。更何況,若我目的在此,理應等到登台當天再說這些戲詞,也不必鬨得今日難堪。”
“難堪?”李晟軒臉上笑意更盛,“朕倒是覺得,你今日此舉,很有公卿氣勢。”
“陛下就不要揶揄我了。”方紫嵐無可奈何地垂下眼眸抿起唇角,活像一隻失落的小狗,垂頭喪氣耷拉著尾巴是說不出的可憐兮兮。
“朕是認真的。”李晟軒湊到近前,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隻見她滿懷期待地抬起了頭,眼眸閃閃發亮,“真的?”
“君無戲言。”李晟軒的麵孔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柔和了許多。
他抬手把她鬢邊碎發彆在耳後,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卻沒想到他竟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亂動,再動就要掉下去了。”
她奮力掙開他的手,猛地站起了身,披在肩上的鬥篷刷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李晟軒頗為好笑地看著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人,“你怕朕?”
方紫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覺得無比慌亂,心說這是什麼送命題?
世人大多畏威不畏德,是以古來明君向來不願被人畏懼,更願受人萬世敬仰。
說起來她也不是怕他,隻不過她知道他彆有用心不得不防。可畢竟她不是無情的草木石頭,若是與他長此以往的曖昧不清,隻怕也很難完全不動心。
前有古代方紫嵐和紀寧天之鑒,後麵她可不想再任人打著感情的旗號肆意擺布了。
“陛下想聽真話?”方紫嵐心一橫,索性問了出來。
若是李晟軒不想聽她就能逃過一劫,若是他想聽……她正這樣想著,就見他點了點頭。
她當即打了腹稿準備好好恭維他一番,然後趕緊把此事翻篇掀過不提。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又聽李晟軒道:“朕要聽的,是真話。”
真話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讓方紫嵐不由地攥緊了手指,一直被她捧在掌心的暖手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壁上雕花印在她的掌中,斑駁交錯混著不經意間灑落的爐灰,在掌心烙下道道紅痕,她卻仿佛感受不到一般。
良久,李晟軒聽到她的聲音,一字一句沉聲道:“怕,也不怕。”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了下去,“我怕的是君心難測,我終有一日會讓陛下生厭。不怕的是我的命還在自己手中。”
她的話音輕飄飄地落在冰涼的空氣中,混合著炭火劈裡啪啦的細微響動,彌散開去徒留一室靜謐餘溫。
不知過了多久,方紫嵐聽到李晟軒的聲音,“那日你讓諸葛鈺來請朕的旨意,說是要告訴衛昴,這世上沒什麼人,能真正做到隨心所欲。”
他說罷忽的站起身。他的身量高過她,在她的頭頂投下一片陰影,“可朕覺得,你比他更適合這四個字。”
方紫嵐抬起頭,晦暗不明的光線中她看不清李晟軒的表情,卻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
他說:“世人皆分三六九等,站得越高便可奪得越多,命也不外如是。縱是衛昴,若是朕要他死,他也不得活。而你方紫嵐,卻始終相信命在自己手中?”
他不怒自威的語調帶著與生俱來的震懾,仿若審判眾生的神明,壓得方紫嵐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她卻依然站得挺拔如鬆,仰起頭看向他,緊繃的下頜線透著莫名的倔強,雙眸神采奕奕毫不退縮。
她反問道:“那陛下呢?陛下的命若是不在自己手中,又在何人手中?”
李晟軒被她詰問得怔在原地,一句你如何與朕相提並論,還未說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
他的心裡很清楚,這句話他不能說。
然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驚覺不妙,不是不會,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就像不受控製一般,心底深埋的某顆種子突然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本應是萬人之上寡人孤家,可他卻愈發不願讓她低他一等,好像並肩而立才與她最為相配。
這顆種子讓他覺得害怕,卻也讓他無比渴望。
年少的戰場殺伐,放逐在外,他的孤冷無人能夠紓解,直到她的出現。
不論是風河穀煙火下看似胡鬨實則熱血的理直氣壯,還是她說登高望遠守安康時看似雄心壯誌實則局促不安的虛張聲勢。
直至此時,他才發現原來她與自己是一類人,看似無堅不摧實則柔韌溫軟,所謂的狠絕不過是自我保護的手段而已。
方紫嵐見李晟軒失神,忙騰出一隻手來在他眼前擺了擺,“陛下?”
李晟軒回過神來,就見方紫嵐白皙的手掌被燙得通紅,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弄灑了暖手爐中的爐灰。他來不及細想劈手就要奪過她手中的香爐,卻被她閃身避了過去。
方紫嵐也發現爐灰落到了手上,她隨手把暖手爐放回桌案,然後拍拍手抖落了上麵的爐灰。
“陛下不是知道嗎?我沒什麼痛覺。這點小傷,陛下不必在意。”她說著若無其事地把手藏進了衣袖中,卻在下一刻被李晟軒扣住了手腕。
“把手伸出來。”李晟軒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腕,不論她如何暗中較勁,都紋絲不動。
“陛下這是做什麼?”方紫嵐秀眉微蹙,神情有幾分無奈,但還是把手伸了出來。
李晟軒卻沒有放開她的意思,牽著她徑自走到了裡屋的櫃前,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白瓷藥瓶。
方紫嵐攤著手,看著李晟軒仔細為她上藥的模樣,後知後覺屋內的炭火燒得人發燙,額角不自覺地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而李晟軒仍專心致誌地為她塗抹藥膏,似乎絲毫感覺不到房中的熱度。
於是她按捺不住,張口問道:“陛下,你不覺得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