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敏閉上雙眼,抬手握住了頸側的劍,血一滴滴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混著之前染上的血跡,愈顯鮮豔如初。
他有一絲恍惚。
說起來,他這一身血衣,有上官家人的血,有盧塞婭的血,卻獨獨沒有他自己的血。
所有人都在保護他,可是直到這一刻,他卻誰都不能保護,甚至於還要傷害一方才能保住另一方苟延殘喘。
如此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他這樣想著,握著劍刃的手又收緊了幾分,血流如注他毫不在意,用力把劍刃刺向自己的脖頸。
不過瞬間,上官敏手中緊握的劍刃已被握劍的人抽離了出去,血肉破裂的聲音並不是來自於他,他下意識地睜開雙眼卻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時候扭曲了神色。
盧塞婭用她僅剩的右手抓過他方才扔在地上的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又快又狠的一劍,是她此生最後拚儘全力能為他做的一件事。
“不!”上官敏緊緊抱住盧塞婭,握住了她死死抓著劍柄的手,“為什麼……”
“對……不起。”盧塞婭嘴角不斷有血溢出,她反手拉住了上官敏的手,“好好……活下去……”
“盧塞婭!”上官敏用力地搖著盧塞婭,而她已沒有一絲氣息,拉住他的手漸漸滑落了下去,他不斷喊著盧塞婭的名字拖住她的手腕,卻終究喚不回那個明豔狡黠的女人。
“姨母……”上官敏聲音極低,然而站在他身後的方紫嵐還是聽到了這個稱呼,不由地暗歎一口氣。
太遲了,盧塞婭已經聽不到了。
“動手吧。”方紫嵐收劍入鞘,蹲下身捉過上官敏的手腕,握著他的手覆上了插在盧塞婭身上的劍柄,用力拔了出來。
鮮血隨著方紫嵐的動作噴湧而出,她卻毫無反應拉著上官敏站了起來。
上官敏奮力掙脫,然而卻完全逃不出方紫嵐的掌控,仍保持著緊握劍柄的姿勢。
方紫嵐站在他的身後,貼在他的耳邊輕聲道:“盧塞婭已經幫你做出選擇了,你可不要辜負她。”
“方紫嵐……為什麼……”他緩緩轉過身,通紅的雙眼定定地盯著麵前的人,“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他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可她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但你必須活著。”方紫嵐鬆開了手,聲音平添了幾分肅穆,“這麼多條命換你一個,你不活還要怎樣?”
“你愧疚嗎?”上官敏握著劍的手止不住的發抖,仍強撐著問了出來。
方紫嵐輕輕搖了搖頭,“不是。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不是。”
她並非因為毀了上官家心存愧疚才會想要保住上官敏的性命,成者王侯敗者寇,一切根本由不得她。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作為北境之主應該做的,”方紫嵐說著頭也不回地走到了祁聿銘的身邊,看向祁聿銘道:“你認為呢,祁參軍?”
祁聿銘理了理衣袖,低聲道:“若是上官敬將軍還在,他也會這麼做的。”
方紫嵐換了稱呼,祁聿銘很清楚她的意思,這個事情是該到此為止了。
“是嗎?”上官敏隻覺得手中的劍無比沉重,他一步一步走向跪在村口的村民,忽的想起那一日鎏金城屠城時方紫嵐的失態,可是無論如何失態,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那一日方紫嵐把他留在了鎏金城外,動手的人是她自己。這一次,沒有人能夠替他,縱使是被逼無奈,他都必須親自動手。
上官敏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似乎被灌了漿糊一樣昏昏沉沉,耳邊沒有慘叫求饒的聲音,隻有骨肉破碎的響動。
三元村的所有人,在盧塞婭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都把性命交到了上官敏的手上,他們曾經希冀的狼王,呼延可汗唯一的血脈,並沒有成為他們的庇護者。
即便如此,他們仍希望他活著,隻要他活著,就代表了希望。
上官敏暈倒過去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人的麵容,敬叔、阿冕還有上官家的其他人,都在向他揮手。
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去見他們,上官敏這樣想著陷入了昏迷。
“方大人?”秦副將扶著失去意識的上官敏,掃了一眼仍跪在原地的三元村民,望向方紫嵐的神情中有一絲擔憂。
方紫嵐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把他帶下去吧,剩下的殺了。”她說完梅劍出鞘。
隨著她的劍鋒所指,所有兵士整齊劃一地拔出劍,隻見漫天血霧,空氣中是久久不散的血腥氣,而三元村已沒有一個活口了。
方紫嵐還劍入鞘,視線掃過仍被火焰團團困住的群狼,淡然道:“秦副將,你找幾個人把那群狼宰了,選兩塊完整的好皮料送到王全治大人府上,就說是我的賠罪禮。”
“是!”秦副將領命,招呼了手下人一起去殺狼。
祁聿銘看著方紫嵐指揮有序有條不紊的模樣,沉默了一下隨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燕州參軍祁聿銘,今日擅自做主,險些釀成大禍,特向方大人請罪。”
他話音剛落人已跪在了方紫嵐麵前,眾人都是一愣不由地停下了手中動作,看向了那兩人所在的方向,都是沒有弄清楚狀況的滿臉茫然。
“祁參軍,你何罪之有?”方紫嵐神色漠然,祁聿銘仍跪得板正,“私放上官敏,對三元村眾人存了私心,萬死難辭其咎。”
“看來祁參軍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方紫嵐低頭看向祁聿銘,輕笑出聲,“祁參軍私放上官敏引出以盧塞婭為首的圖謀不軌之人,實乃大功一件。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私自調兵,你可知北境兵權在陛下手中?若是沒有陛下首肯我都不得調兵遣將,更何況你一個小小參軍?”
“方大人……”祁聿銘怔怔地抬起頭,眼中訝然一閃而過,隨即隻見方紫嵐躬身附在他的耳邊低語道:“祁聿銘,你當真以為我猜不到你孤身前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