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阿宛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卻在看到方紫嵐冷若寒冰的那一刻停住了,半晌才小聲道:“就算是公子,也不能……”
“不能什麼?”方紫嵐邪邪一笑,“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若是我出了事,你以為他能摘乾淨?”
阿宛一瞬間變了臉色,聲音壓得極低;“方紫嵐,你當真不怕公子殺了你?”
“我對他還有用,他舍不得。”方紫嵐唇角輕勾,聲音輕的好像一縷煙,轉眼消逝在阿宛耳邊,卻讓她臉色更加難看。
“你何時見過公子舍不得,就算是嫵青……”阿宛沒有說下去,方紫嵐卻很清楚她的意思。
嫵青是前朝郡主,也是紀寧天身邊最親近的人,然而紀寧天還是把她卷入了鬼門這一趟渾水中。
對於那個男人而言,她們所有人都不過是手中的棋子。
可是不知為何,方紫嵐就想賭這一把,賭紀寧天在明麵上除了她方紫嵐無人可用。
“你可想好了?”阿宛伸手拉了拉方紫嵐的衣袖,連同她的思緒一起拉了回來,“若是惹惱了公子,沒人能救得了你。”
“誰說公子一定會惱?”她微微一笑,“我不是沒有考慮過。方家因著前朝舊人的身份,多少會給公子這個薄麵。歐陽家這兩年在朝堂中本就勢弱,加之李晟軒即位,所有世家擔驚受怕,唯恐他會重新讓夏侯家入朝堂,這個時候互結姻親,是最好的時機。”
阿宛眉頭緊鎖,“可是上官家罪人之身,其他世家唯恐避之不及,怎肯結親?”
方紫嵐仍隻是笑,“上官家罪人之身不假,但李晟軒存了私心也是真,上官家背後的勢力可是沒有受什麼影響,單憑這一點,就足以打動一個勢弱的歐陽家了。更何況……”
她頓了頓,臉上笑意更盛,“他們娶的,不是上官家的女兒,是王家的千金。”
阿宛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王家好歹是燕州的士族,我多少要給王全治這個麵子,否則以後我在燕州的日子豈不是也很難過?”方紫嵐說得輕描淡寫,阿宛猛地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了。”方紫嵐點了點頭,“此事事關重大,我自是要親筆書信方家和歐陽家,不過單憑我一張嘴就想說動兩大世家,讓他們買賬怕也不易,還得要公子在暗中幫襯。如今盯著我的人太多,我根本走不開,隻能讓你親自走一趟了。”
“你這是想把我支開?”阿宛聲音低了幾分,似有幾分失落,方紫嵐伸手想要拍一拍她的肩,最終手卻沒有落在她的肩上,而是被她反手握住了手腕。
方紫嵐任由她抓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小阿宛,有些事,說出來就沒有意思了。這兩日我必是要去軍營收拾局麵的,你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不妨替我走一趟。”
“傳信就該交給信鴉,我留在這還可以幫你看著院子,盯著這一群不懷好意的女人。”阿宛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枚蠟丸,在方紫嵐麵前晃了晃,“公子當真是了解你。”
“這是……九瓣花?”方紫嵐怔怔地看著阿宛手中的蠟丸,目不轉睛的模樣好似著了魔,阿宛在她麵前揮了揮手,她仍是毫無反應。
“方紫嵐,你又不是第一次見這九瓣花,怎麼跟從沒見過似的?”阿宛沒好氣地把蠟丸放在了方紫嵐麵前,“你要寫什麼隻管寫就是了,我替你守著。”
阿宛說完吹了一聲口哨,很快一隻藏青色的鳥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輕輕地啄了啄她肩上的衣帶。
“信鴉都帶來了,公子這次準備得夠齊全了。”方紫嵐冷笑一聲,讓阿宛有幾分恍惚,她的聲音中分明有一絲涼薄,可待她細細分辨的時候,卻又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九瓣花是鬼門中一種特殊的傳信方式,一枚蠟丸中封著一朵九瓣花,蠟丸消融後九瓣花就會恢複原狀,花大如鬥顏色如血。
鬼門中人以銀繡針在花瓣上刺字,之後再用藥把花封入蠟丸中。待收信人收到,融了蠟丸以同樣的藥水浸泡九瓣花,花就會褪去血色變為如紙白色,上麵寫了什麼自是一覽無餘。
見方紫嵐接過了蠟丸卻遲遲沒有動作,阿宛彆過了頭,輕聲道:“你有什麼想和公子說的一並寫了,我不會偷看。”
聞言方紫嵐啞然失笑,時至今日她對紀寧天還能有什麼旁的想說的?
她想了想,隨即拿出荷包中的銀繡針,指尖微動,在花上一筆一劃,留下了磨滅不了的痕跡。一如她心上存過的那些心思,分毫不差地留了下來。
原來不論是哪個方紫嵐,對紀寧天的感情都是這般複雜。
半天沒有聽到動靜,阿宛有點耐不住性子,忍不住開口道:“你寫好了沒有?”
“好了。”方紫嵐低聲應了一句,阿宛便轉過頭,看見她已經把花封入了蠟丸中,不由地怔住了,“你是什麼時候……”
阿宛聲音極輕,她又憂心忡忡並沒有聽清,下意識問道:“什麼?”
“沒什麼。”阿宛擺了擺手,“公子還說你笨手笨腳一直不會封存這九瓣花,我看你這手法怕是比我熟練多了,公子可真是……”
阿宛說著咂咂嘴,方紫嵐猛地愣了一瞬,說起來從剛剛看見這九瓣花她心裡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可是阿宛剛剛說的話也不似作偽,這是怎麼一回事?
眼看她又呆在原地,阿宛秀眉微蹙,伸手狠狠地拍了她一巴掌,“回神!”
她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看向阿宛,木然道:“我這是怎麼了?”
“九瓣花是出了名的邪花,有離魂之效,誰想到你定力這麼差?”阿宛急切地解釋了一句,忙上前一步抓過了方紫嵐的手腕,卻在摸到她脈搏的一瞬變了臉色,“你……”
方紫嵐見她神色不對迅速甩開了她的手,又後退了幾步才站定。
阿宛臉色是方紫嵐從未見過的陰沉,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被阿宛搶先一步,“方紫嵐,你是不是活膩歪了,怎麼敢擅自把服藥時間提前?你知不知道現在這壓製的方子已經是極為凶險了,一個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沒有了,竟然還敢隨意用藥?”
阿宛好似連珠炮一般攻勢連連,她根本沒有還嘴的餘地,隻能任由阿宛數落。
“還有你身上這傷,大大小小就沒有斷過,哪個挨千刀的大夫給你用的藥?都沒搞清楚你的病情就敢醫治你的傷,你竟然也敢讓他們醫?”
阿宛氣得不輕,口不擇言把所有醫過方紫嵐的大夫連帶著都罵了一通,方才算是解了氣,消停了下來。
方紫嵐一早就倒好了茶,待阿宛安靜了忙把茶端到她手中,細致入微的模樣讓阿宛哭笑不得,“你做什麼都沒用,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麵子上我真的是懶得管你!”
“我知道,小阿宛這樣貌美心善,自是不會和我一般見識的。”方紫嵐從善如流,頗有諂媚之勢。
阿宛冷哼一聲,“和你一般見識?我怕是沒有這個本事,你的身體狀況自己心裡沒數嗎?再這樣下去你還有多少日子可活你想過嗎?”
聞言方紫嵐的神色晦暗不明,她緩緩開口,聲音有幾分低沉,“我知道我沒有太多日子了,阿宛你也不妨和我直說,我好心裡有個底。”
“你若是不亂用藥,好好調養身體,可保十年無虞。但若是你不愛惜身體,仍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新傷不斷,隻怕五年都算是長的了。”阿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讓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往日裡她總覺得若是死了也好,說不定就能夠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可是在這裡呆了這段時間,她沒有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反而隱隱約約對身邊的一切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這樣下去恐怕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現在活著的究竟是誰?
阿宛看她半晌無話,不由地出言安慰:“有我在,定是要你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裡。我就不信天下這麼大,還找不出一個讓你活下去的法子。”
“我……”方紫嵐囁嚅著開口,“我有時會迷茫,我究竟是誰?”
“你莫不是傻了?”阿宛踮腳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你是方紫嵐啊,紫秀方紫嵐,這不還是你自個兒取的名號嗎?”
“我自己取的?”方紫嵐怔怔地重複著阿宛的話,阿宛點了點頭,“對啊,當初那個睥睨一切目中無人的紫秀這是怎麼了?天下第一劍方紫嵐,你說你是誰?”
方紫嵐不確定地喃喃自語道:“紫秀,天下第一劍,這些真的是我嗎?”
“你究竟是怎麼回事?”阿宛眉頭皺得更深了,“就算沒有這些名頭,你不還是你嗎?有什麼不一樣的?你是誰,是什麼樣的人,從來不由這些名頭決定,更不用彆人指手畫腳。”
“小阿宛覺得,我自己能決定得了嗎?”方紫嵐苦笑出聲,“天下做棋盤,世人皆棋子,你我不過是執子之人手中的一枚子,又能決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