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的殺意再次彌漫了整個鎏金城,隻是這一次大軍殺戮的對象不是金人武士,而是每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哭喊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方紫嵐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修羅地獄,眼前除了鮮紅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顏色。
屠殺持續了一整天,直到傍晚夕陽西下,再也沒有任何聲音響起,整個鎏金城變為一座死城,堆滿了屍體。
大軍在城門口集結,方紫嵐看著染血的將士,動了動嘴唇,“放火。”
聽到她的聲音上官敏不確定地問了一句,“方將軍?”
“放火燒了!”她猛地喊出這句話,聲音尖銳鋒利得好像一把刀,直直插在了上官敏的心上,他回頭看向身後的副將,“沒聽到方將軍說什麼嗎?放火!”
這般近乎殘暴的屠殺,上官敏也是第一次經曆,他能夠體會到方紫嵐的痛苦不安,但也會感到困惑,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竟也會在這樣的殺戮麵前如此失態。
熊熊大火中,鎏金城轟然而倒,方紫嵐的臉龐映著火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大火,一語不發,卻忽的想起以前作為殺手紫秀時,每一次殺了人她都會放一把火燒個乾淨,自欺欺人地以為這樣就能把她的罪惡一起燃燒殆儘。
收兵回營後方紫嵐隻身一人回了大帳,沒多久諸葛鈺、李祈佑、上官敬還有皇甫霖就走進了她的營帳,跟著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上官敏。
她沒想到幾人竟會來的這麼快,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留給她。不過她也很清楚,這件事本來就應該在回京前說個明白。或早或晚,所有人都會知道真相。
“聽聞方將軍找到了我們大京中的通金之人?”皇甫霖率先開口,方紫嵐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她看了一眼上官敏,冷聲道:“你先出去。”
“我……”上官敏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諸葛鈺打斷了,“他也有知道真相的權力。”
聽到諸葛鈺的話上官敏點了點頭,神情堅定,見狀她也不再堅持,從懷裡拿出書信,“證據在這裡。”
這一回上官敬不像第一次見到書信時那般激動,隻是淡淡問了一句,“方將軍一直說這就是證據,那這封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寫了什麼上官將軍想必應該比我更清楚。”方紫嵐神色清冷,目光直視上官敬,“上官將軍為了換回自己的兒子,不惜送出我大京數百良家女子予金人。”
“笑話!”上官敬大笑出聲,“誰人不知我上官敬的兒子早就戰死沙場,何來與金人交換一說?”
“上官將軍眾人皆知的那個兒子,自是戰死沙場了。”方紫嵐冷冷一笑,“但還有一個大家不知道的,可就未必了。”
“方將軍你在說什麼?”上官敏一臉茫然,他在上官家這麼久,從未聽說過敬叔還有一個兒子。
“我在說什麼,上官將軍心裡清楚。”方紫嵐說著頓了一下,“上官將軍還有一個私生子,就是你,上官敏。”
“你說什麼?”上官敏不敢置信地看著方紫嵐,又轉眼看向上官敬,期盼著他說些什麼,但上官敬卻垂下了頭,什麼都沒有說,無異於默認了她的話。
一旁三人麵麵相覷,眼中都寫滿了震驚,難怪一路上上官敬都對上官敏看護有加,甚至在鎏金城外不吝用自己的性命換上官敏平安,竟是這個原因。
這樣一來都說得通了,不論是燕州城中的屈尊求情,還是風河穀誘敵之計的百般阻撓,都不過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不舍。
“上官將軍這是承認了?”方紫嵐握著信的手緊了緊,“上官敏生母身份特殊,所以你不敢告訴任何人,卻沒有想到金人會以此作要挾,要你與他們合作,對嗎?”
“我沒有與金人合作!”上官敬出言反駁,“我上官敬戎馬一世光明磊落,雖說為了兒子也做過不體麵的事,但通敵賣國這種事我上官敬做不出來!”
方紫嵐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通敵賣國的是她的公子紀寧天,助紂為虐的是她方紫嵐。可是她也記得紀寧天的話,若是不能把上官家拉下馬,李晟軒不會輕易地讓她坐上公卿之位。
隻是單憑一封書信就想證明上官敬通敵叛國怕是根本不可能,世家之力更不是靠她一張嘴就能扳倒的,為今之計隻有先把水攪渾。
她靈光一現,忽的想起之前與李晟軒在北境之時,他曾說過方崇正和上官家,他是當真信不得。方崇正是前朝舊人,而上官家……
思及此,方紫嵐勾起嘴角,笑得戲謔,“當年先皇寧順帝親臨北境,身邊的護衛都是你上官家的人,卻遭金人突襲險遇不測,事後你上官敬不僅抓不到凶手,還以失職的名義把那些護衛通通殺了,不是殺人滅口又是什麼?”
當年此事她很清楚,也是紀寧天所為,寧順帝遇到的並非金人,而是他們鬼門的殺手。他們此舉不是為了要寧順帝的命,隻是要引得他對上官家起疑,說起來皇甫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聲勢漸大。
上官敬怒目而視,“你這是血口噴人!”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諸位自有公斷。”方紫嵐說著把信遞到了皇甫霖手中,“北境兩大世家素來交好,皇甫將軍好好看看,此信可是上官將軍的手筆?”
“確是上官兄的字跡。”皇甫霖點了點頭,把信傳給了一旁的諸葛鈺和李祈佑,兩人看過之後都默不作聲。
“上官敬通敵叛國。來人,把他押下去!”方紫嵐衝帳外喊了一嗓子,卻被諸葛鈺製止了下來,“且慢。從此信來看,上官敏生母是呼延可汗的女兒,可是我們說的通金之人通的卻是查克爾,方將軍作何解釋?”
“諸葛公子這般聰慧,會想不到?”方紫嵐似笑非笑地看了諸葛鈺一眼,她早知道他會懷疑,索性下了狠心把自己也給一並捅了進去。
“北原七狼為何會殺呼延可汗,在場各位都聽說過吧?”方紫嵐見幾人沉默,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據傳是北原七狼看上了呼延可汗的女兒,搶人過程中失手殺了呼延可汗。隻是我很好奇,呼延可汗的女兒不是北境有名的美人,北原七狼是從哪看上她的呢?”
方紫嵐說著走到了上官敬麵前,“不過巧得很,有人幫我解決了這個疑惑。我有個殺手朋友,受雇於人,她的任務剛好就是殺了北原七狼。我原先一直以為她的雇主是查克爾,直到我看到了這封信,才意識到那時的查克爾根本拿不出錢買殺手,出錢的另有其人。一個不惜放出消息毀了呼延可汗女兒,卻又想為之報仇的人,就是上官將軍本人了吧?”
“一派胡言!”上官敬猛地抽出佩劍刺向方紫嵐,不料她早有防備閃身避過,反手一劍已貼上了他的頸側,“上官將軍這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憂恨了嗎?”
她沒有理會上官敬的怒氣,繼續說了下去,“可是你沒有想到這一切會被查克爾撞見,所以隻能將計就計推到了查克爾身上,讓他成為殺了北原七狼的英雄,而你為了保守秘密,選擇和查克爾合作。直到我找到查克爾,他為了保命告訴我這一切,不然我們還不知要被上官將軍騙到何時。”
“你!”上官敬氣急,卻又礙於頸邊的劍不敢亂動,“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嗎?”方紫嵐微微一笑,“我想要的很簡單,為我的殺手朋友做個了結。她沒能從北境回來,但是我可以。現在我要做的事,就是替她說出真相,拿回屬於她的一切。”
她編造了虛假的所謂真相,卻說出了最真實的目的,她要從北境回去,得到屬於她的一切。
即使這意味著整個上官家會被她推入深淵,即使這意味著她要永遠活在虛假的謊言之中,即使這意味著她親手把自己也變成了那個視人命如螻蟻,踏著彆人屍骨往上爬的人。
這一切並沒有她想象中的艱難,既然避無可避,她就隻能選擇迎難而上。如果隻有活到最後的人,才有資格說話,那麼她就一定要活到最後。
這樣想著,她握著劍的手又緊了幾分,“事到如今,上官將軍還不肯認罪嗎?”
“好一個混淆視聽顛倒黑白!”上官敬冷笑出聲,“方紫嵐你可真是好本事!”
“方將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上官敏怯怯地開口,方紫嵐的話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把他劈得久久不能緩過勁來。
一直以來當作養父的人竟是他的親生父親,一直視作仇敵的金人卻是他親生母親的族人,而向來坦蕩的親生父親害死了他的親生母親,還心下不安買凶殺人替母親報仇……
這一樁一件,都在動搖著他從小到大堅持信仰的一切,直到方紫嵐點頭給出肯定回答的那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上官敏突然覺得,他心中有什麼東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