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割下了查克爾的頭顱,又是如何回到鎏金城的,渾渾噩噩之間腦海中的記憶與紀寧天的話重合在一起,讓她隻覺得手足無措的茫然。
公卿之位近在眼前,可是她卻是前所未有的動搖,她想要爭得的一席之地,當真隻能拿白骨去鋪嗎?
“方將軍?”諸葛鈺眉頭緊蹙,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方紫嵐,連喊幾聲她仍是毫無反應。
一旁的李祈佑也是愁眉緊鎖,“她從大漠回來就這樣,我們的人找到她的時候她都沒有搭理。”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主座上的人,誰能想到鎏金城破,大獲全勝了她反倒變成了木偶人,不聲不響地呆坐了近整整一天。
大軍為了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徹夜狂歡,上官敬和上官敏都去主持大局了,而方紫嵐這個正主卻是遲遲不露麵,李祈佑也不見人影,諸葛鈺覺得奇怪這才來尋找二人,誰知就見到了這麼一副詭異的場景。
方紫嵐提著查克爾的人頭坐在主座上,李祈佑站在她麵前愁雲滿麵,現在連帶著他諸葛鈺也跟著發愁。
“她進大漠沒有人跟著嗎?”諸葛鈺出聲問了一句,李祈佑搖了搖頭,“我問過了,她不讓人跟著。”
“不讓?”諸葛鈺挑了挑眉,忽的想到了之前他問過方紫嵐北原七狼是不是她殺的,心下一沉,難不成她是去清賬毀證據的?
“她說這是她自己的事,不讓旁人插手。”李祈佑解釋了一句,諸葛鈺則是無語,這算什麼理由,什麼叫做她自己的事?沙場之上都是國事,哪有個人的事?
見諸葛鈺不說話,李祈佑也有點慌神,求助似的看向他,問道:“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想方設法讓她回神。”諸葛鈺無可奈何地接了一句,“煩請王爺借劍一用。”
李祈佑愣了一瞬,但還是順從地把腰間佩劍取下遞給了諸葛鈺,“諸葛公子這是要做什麼?”
諸葛鈺沒有理會李祈佑,長劍直指方紫嵐,轉瞬之間劍尖與她不過毫厘,但她卻是不躲不避,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
諸葛鈺心一橫,手中長劍直抵方紫嵐麵門,終於在李祈佑的驚呼中方紫嵐有了反應,伸手握住了麵前的劍。
“快放手!”諸葛鈺見她以手握劍,不由地喊了一句。她卻毫無知覺地微微用力,諸葛鈺隻覺得手腕一僵,生生鬆開了劍柄。
“方將軍!”李祈佑上前一步,“你受傷了。”
方紫嵐這才發現她的手早被劍鋒劃傷,鮮血直湧,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我沒事。”她說著放開了手,在長劍即將掉落之際,又用另一隻手反手握住了劍柄,把劍遞給了李祈佑,“王爺的劍,還請收好。”
李祈佑怔怔地從方紫嵐手中拿過劍收了起來,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她不由地皺了眉頭,“你們二位找我,有事?”
“將士們要開宴慶祝,就差一個主帥。”開口的是諸葛鈺,他說著抱拳行了一禮,“剛剛多有得罪,還望方將軍見諒。”
“無妨。”方紫嵐斂了情緒,“我今個兒有些乏了,就不去了,他們玩得儘興就好。”
“主角不在,怕是說不過去。”諸葛鈺聲音淡淡,卻是寸步不讓,讓方紫嵐的神色不由地冷了幾分,“主角?又不是唱戲,何來主角?”
“就算是唱戲,也要把台上功夫做足。”諸葛鈺話中有話,眼中鋒芒畢現,“方將軍不會不知道。”
方紫嵐歎了口氣,終究還是妥協了,“諸葛公子都這樣說了,我去便是。”她說完隨手包紮了手上的傷口,然後就跟著諸葛鈺和李祈佑兩人一起去了金人王宮前的廣場。
廣場上,上官敬和上官敏正在指揮幾個副將搬吃食和酒水,四處都是忙碌的士兵,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然而方紫嵐在看到上官敬的時候,忍不住握了握藏在袖中的匕首,理智告訴她現在不能輕舉妄動,可是一想到那封書信中寫的事情,她就克製不住自己。
她不是沒想過紀寧天說的是謊話,但思前想後大半天過去了,她都沒有找到任何破綻。更可怕的是在她記憶中,查克爾無意中說過的一些話,也契合了紀寧天的說法。
她記得,那是她殺了北原七狼後,查克爾雖是害怕她但還是出言調戲,其中有一句是說當年上官敬送來的中原姑娘滋味確實不錯……環環相套,終是套出了事實真相。
“方將軍!”上官敏眼尖早就看到了方紫嵐,興高采烈地湊了上來卻見她神色凝重,登時一愣,“方將軍這是……”
“無事。”方紫嵐冷冷地打斷了上官敏,“你們都安排得怎麼樣了?”
見她轉了話題,上官敏也不自討沒趣,忙接了一句,“差不多了,就等將軍你來,我們開席。”
“那就開席吧。”她神情冷淡,興致缺缺的模樣也被不遠處的上官敬看在了眼裡,他也走了過來,“方將軍似乎心情不佳?”
“我心情不佳?”方紫嵐不冷不熱地接了一句,讓上官敬一滯,“就是……”
“上官將軍不必多言,今日便好好慶祝。”她漠然開口道:“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上官敬以為她仍記掛上官雲的事,剛想說些什麼就見她轉身走到了廣場中心。而上官敏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
方紫嵐說了幾句諸如眾將士辛苦的場麵話,就吩咐可以開席了。畢竟她實在沒什麼力氣去慶祝,好在大軍上下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也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她的反常,隻有上官敏一直喋喋不休地纏著她,讓她透不過氣來。
“上官敏,你要喝酒找彆人去,我不會!”方紫嵐一臉嫌棄,上官敏卻仍像牛皮糖一樣黏了過來。
“那就不喝酒。”上官敏一副小孩子撒嬌的模樣,“我就是想知道,方將軍你為何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方紫嵐彆過臉,徑自走向了王宮後花園,避開了廣場上的喧囂。上官敏緊隨其後,也跟著她去了後花園。
“你胡說。”上官敏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讓她有幾分不耐,“就算我不高興,又與你何乾?”
“當然有關係,你是我的將軍,若是有人惹你不高興,我第一個不放過他。”上官敏說的孩子氣,方紫嵐隻覺得心裡更堵。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身後跟著她的少年,“若是我說,上官雲的賬我不和你們上官家清算了,你待如何?”
“雲哥哥?”上官敏愣了一瞬,隨即笑出了聲,“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剛剛你在廣場上和敬叔說的有事明日再說,是指的這個?”她默不作聲,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這個,就算我們上官家想和你算賬怕是也不行了。”上官敏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今天中午敬叔就放了鷹隼傳信,估計這會兒皇上已經知道了你攻破鎏金城的事,明天聖旨就會下來,到時你風頭正盛,我們上官家也不敢對你怎樣。”
“這麼快?”方紫嵐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上官敏點了點頭,“我們上官家的鷹隼日行千裡,戰場上瞬息萬變就靠它報信了。”
方紫嵐猶豫許久,終是問了出來,“上官家不敢對我怎樣,那你會恨我嗎?”
“若說不恨怕是方將軍你也不會相信。”上官敏邊說邊偷瞄方紫嵐的神色,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但是風河穀一戰,我的命是你保住的,鎏金城外,敬叔也是你救下的。對你,我恨不起來。”
方紫嵐苦笑一下,宛若喃喃自語一般,情不自禁地說了下去,“若是我殺了上官敬,毀你上官全族,你還會恨不起來嗎?”
“方將軍這是什麼話?”上官敏不以為意,隻當方紫嵐是在說笑,“你和我們上官家無怨無仇,怎麼會到如此地步?”
“是啊,怎麼會到如此地步。”方紫嵐歎了一口氣,“罷了,回去吧。”她說完抬腳向廣場的方向走去,上官敏跟在她身後臉上是掩不住的雀躍,“方將軍願意慶祝了?”
“我幾時說過不願意?”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她也不想掃了大夥的興,其他事情就都留到明天再說吧。
兩人掉頭沒走幾步,就遇到了正往後花園來的諸葛鈺。上官敏看方紫嵐神情,知道她和諸葛鈺有話要說,便借了個由頭自己一個人先離開了。
待上官敏走遠,方紫嵐搶先一步開了口,“諸葛公子想和我說些什麼?”
諸葛鈺倒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直接,於是毫不客氣道:“關於北原七狼,還有查克爾。”
“他們都已經死了。”方紫嵐語氣森然,“不論你想知道什麼,死人都是不會說話的。”
“所以我隻能問還活著的人。”諸葛鈺淡淡一笑,“比如說方將軍,還有上官敏。”
“與上官敏無關。”方紫嵐聲色更冷,“明日,我必會給諸葛公子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