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娘這是承認了?”諸葛鈺臉上的笑淡了些,“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來談一談姑娘背後的那個人,如何?”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如何得知北原七狼是我所殺。”方紫嵐定定地看著榻邊的人,他收起目光斂了神色,漠然道:“是姑娘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方紫嵐愣住了,仔細回想那日木棉鎮外,幾人提到北原七狼的情形,卻還是沒有想到是哪裡露了馬腳。
“方姑娘可還記得,你曾說過北原七狼被人開膛破肚,砍下頭顱掛在鎏金城上數月,直至變成枯骨?”諸葛鈺氣定神閒,方紫嵐卻是眉頭微皺,“當然記得。”
“姑娘還說,這是市井流言人人皆知的事情。”沒有理會她的反應,諸葛鈺徑自說了下去,“北原七狼的頭顱掛在鎏金城上數月,直至變成枯骨,這件事確實人人皆知,但是被人開膛破肚,卻沒有人知道。就連諸葛家,也是在調查查克爾的時候,機緣巧合才知道的。”
“可是方姑娘你卻知道得這般清楚,隻有兩種可能,要麼你是殺人凶手,要麼你知道殺人凶手是誰。”諸葛鈺說著頓了一下,“然木棉鎮外,風河穀中,我親眼見過你殺人,確定你就是凶手無疑。”
“我不是凶手,隻不過恰巧知道凶手是誰。”方紫嵐神情冷漠,聲音低沉了幾分,“查克爾根本殺不了北原七狼,又急於立功上位,所以買了殺手去殺北原七狼。我有個朋友,恰好是其中之一。”
“凶手不止一個?”諸葛鈺挑了挑眉,眼中懷疑一覽無餘,方紫嵐也不想和他爭辯,“北原七狼形影不離,以一人對陣七人,哪裡有贏的可能?”
她嘴上這樣說,心底卻是莫名地抽痛,全天下人都知道北原七狼是何等窮凶極惡,但公子還是讓她去了。
以一敵七本是毫無勝算,可是她為了他還是贏了。開膛破肚不過是無奈之舉,若不是她示弱讓北原七狼起了輕薄之心,又怎可能使他們放下戒備,讓她得手。
然而此時此刻,麵對諸葛鈺的質問,她竟還是會為了保護他,說出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無比可笑,那個男人究竟有什麼值得這個世界的方紫嵐如此留戀?
“我要如何相信你?”諸葛鈺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榻邊橫木,神色諱莫如深,讓她根本猜不透,隻能憑直覺回答,“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不是凶手,就像諸葛公子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我是凶手。”
“但是我可以把你交給陛下。”諸葛鈺眸色沉了沉,“是不是凶手,你我說了都不算。”
“諸葛公子大可把我交給陛下,但是現在不行。”方紫嵐說著掙紮著坐起身,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卻隻覺得身上冷汗直冒,身體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雙手緊緊抓著被子,緩緩開口道:“我說過,北境之亂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會罷休,哪怕戰到隻有一兵一卒,我也不會退一分一毫。”
這是那日她在燕州城的點將台上說過的話,諸葛鈺還記得分明,隻是現下她傷成這副模樣,如此殘破之軀談何征戰沙場?
“方姑娘何必勉強?”諸葛鈺輕歎一口氣,“你縱使拚了性命,隻怕也未必能夠攻下鎏金城,不如就此退兵,至少可保一時平安。”
“保誰的一時平安?”方紫嵐冷冷一笑,“諸葛公子比我更清楚,若是此刻退兵,不出一年金人必會再犯,到時北境戰火又起,今日之景重現,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白費了。既然已經來到了鎏金城下,若是還不能為大京除了這個禍患,你要我如何甘心?”
“這並非你一人甘不甘心的問題,這攸關三軍上下將士的生死,不是兒戲!”諸葛鈺猛地一拍榻邊橫木,“你若是當真不甘心,不如想一想有何法能破鎏金城,否則就不過是一時意氣。”他說完拂袖而去。
方紫嵐第一次見到諸葛鈺這般生氣,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氣什麼,若是真的有攻城之法他也不會讓她現在退兵,他其實也很不甘心啊。
方紫嵐靜靜地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期間上官敏和李祈佑來看過她,給她送飯送藥。聽上官敏說上官敬雖然傷重但好在都沒有傷及要害,過不了多久就能大好。
“我傷的也不重,你們不必擔心。”她勉強綻出一絲笑臉,上官敏卻仍苦著一張臉,李祈佑的臉色也不見多好,讓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幾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我軍糧草最多還能再撐一個月,若是鎏金城久不能破,隻怕……”李祈佑沒有說下去,方紫嵐卻很清楚他的意思,難怪諸葛鈺要她退兵,原來還有糧草這個大問題,隻是糧草這件事情她就算再著急也沒有辦法,好歹還能再撐一個月,隻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她抬頭看向上官敏,“那你呢,又是怎麼回事?”
“我……曹副將他們一直想為之前攻城戰死的弟兄們收屍,但是諸葛公子一直不讓,這兩天鬨騰的厲害。”上官敏說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也知道方紫嵐現在傷重,這種事情不應該再讓她操心,隻是這兩日看諸葛鈺坐鎮實在是不容易,他又覺得曹副將他們言之有理,兩麵都不好相幫,隻能看著他們折騰實在是糟心,於是說出來想讓她來拿個主意。
“諸葛公子不同意,是不想他們去送死,一群不知好歹的家夥。”方紫嵐神色愈冷,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看來她倒下的這三天軍中出了不少事。
之前她仗著自己身手好才勉強壓住了這群人,燕州城那一出又收買了不少人心,如今她倒下軍中那群人便不再安分。諸葛鈺那樣的病嬌貴公子和李祈佑這樣衣食富貴的皇親,從來都是那群沙場搏命的人看不上的,讓這兩人主事,怕是長不了,她必須儘快好起來。
“你親自去見曹副將,就說是我說的,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出營,違者軍法處置。”方紫嵐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鬨事的,一樣軍法處置。”
“是。”上官敏領命而去,李祈佑仍坐在她的榻前,讓她有些不自在,“王爺還有彆的事?”
“我……”李祈佑欲言又止,良久隻擠出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後就起身準備告辭,方紫嵐看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若是我此時退兵,王爺可會怨我?”
聽到她的聲音李祈佑停下了腳步,“本王不會怨方姑娘,但會怨自己。”
“王爺這是為何?”方紫嵐訝然,“沒有破城之法,取不了鎏金城,這與王爺無尤。”
李祈佑轉過身,神情落寞,“本王知道。”
“王爺知道,就是不肯認?”方紫嵐不由地輕笑一聲,這麼孩子氣的想法,李祈佑還當真是被保護得太好了。
“原先本王以為,以本王之能天下事無不可為,誰料此次做了監軍隨軍出征,才知道原來很多事本王都做不到。甚至若是沒有姑娘出手相助,本王怕是都不能站在這裡說話。本王確實不想認,但是不得不認。”李祈佑說得坦蕩,但方紫嵐還是聽出了他的心有不甘。
“認了如何,不認又如何?”方紫嵐臉上笑意更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就算沒有結果至少無憾。”
“方姑娘你……”李祈佑怔怔地看著麵前的人,她病容憔悴臉色蒼白,然而眼底的光華卻是無論如何都掩不住的。
“縱使以後知道世間不可為之事比比皆是,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至少現在,我們還有餘地可以一試。”方紫嵐一字一句,說得無比認真。
而另一道聲音卻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留有餘地不是為了讓你冒險一試,我說過若是沒有破城之法,就隻有退兵這一個選擇。”
聽到聲音方紫嵐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諸葛鈺神色淡然,語氣沒有絲毫溫度,讓一旁的李祈佑都不禁噤了聲。
“諸葛公子怎知我沒有破城之法?”方紫嵐臉上笑意不減,諸葛鈺卻沒什麼好氣,“你可想好了?憑你現在的狀況根本不可能扭轉戰局。”
“為何非要憑我一人?”方紫嵐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現在我身邊這麼多人,足夠扭轉戰局了。”
“我沒在和你說笑。”諸葛鈺神色驟冷,方紫嵐仍舊不動聲色,“諸葛公子覺得我是在說笑?”
見這兩人針鋒相對,李祈佑忍不住插了一句打斷他們一人一句的你來我往,“方姑娘有破城之法不妨直說。”
“我現在還不能說。”方紫嵐斂了笑,“之前諸葛公子說過,我軍之中有奸細,風河穀一戰也證實了諸葛公子的說法,確實有人在暗中給金人通風報信。我若是現在說了,難保不會隔牆有耳。”
“故弄玄虛。”諸葛鈺嗤之以鼻,方紫嵐卻毫不在意,“我是不是故弄玄虛,諸葛公子很快就會知道了。十日後,待我能下床騎馬之時,就是鎏金城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