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青愣了一瞬,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方紫嵐,神情堅毅得仿若做出了此生最重要不過的決定,那抹笑看起來既釋然卻又帶了些苦澀。
“你要做什麼?”嫵青下意識地問了出來,卻見方紫嵐臉上神情又嚴肅了幾分,“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若我當真成了李晟軒的女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不過玩物而已,更何況他不會再娶一個姓方的女人。”
“我會成為李晟軒不可或缺的倚仗,讓他不得不把心交給我,這個答案你滿意嗎?”方紫嵐這樣反問,嫵青卻不由得笑出了聲,“方紫嵐,你當不至於天真至此,成為李晟軒的倚仗,你知道這有多難?”
“我不擅長偷心,比起成為誰的女人我更寧願成為一柄劍。”方紫嵐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你和公子應該都很清楚,成為讓李晟軒動心的女人很難,成為他手中的劍反而更容易。”
“你是公子手中的劍。”嫵青斂了笑,神情肅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公子手中的劍,但他已經把我交到了彆人的手上。”方紫嵐語氣淡漠,“我知道一入鬼門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會背叛公子,隻求公子能夠讓我用自己的方式完成這個任務。”
“我來之前公子說過,這個任務關係到公子身家性命,更關係整個鬼門的生死存亡,所以他隻能托付給你。”嫵青的語氣鬆動了幾分,不似剛才那般冷硬,卻多了幾分沉重,“你是公子手中最鋒利的劍,也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劍,公子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
“嫵青,我承諾的事情必會做到,這點請公子放心,但是如何做我自己選擇。”方紫嵐的語氣透著不容置喙的氣勢,竟讓嫵青一時不知說些什麼,隻愣愣地看著她,“為什麼你每次都要選擇一條最難走的路?”
“每次?”方紫嵐怔住了,嫵青忽的苦笑一下,“難道不是嗎?七歲那年公子給你選擇,你選了成為公子手中最鋒利的劍,十二歲那年你種下蠱毒第一次殺人,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沒有反悔,你本來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
原來做殺手是這個古代方紫嵐自己選的嗎?她反複琢磨嫵青這句話,腦海中斷斷續續的記憶仿佛被一根線穿了起來,一幕幕串連在一起讓她不由地笑出聲來,“嫵青,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呐。”她笑著眼圈卻紅了起來,淚水一滴滴打在錦被上,一旁的嫵青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離開了。
在這些記憶中,方紫嵐記得她的母親對她說無論何時都要守住自己,直到有了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要守護兩個人。
對她最重要的人,是公子。七歲那年,她和母親去廟裡上香,卻不知何故遭人暗下殺手,母親當場去世。正當她命懸一線之時,是公子救了她,她因報恩入了鬼門。
那時初入鬼門的選擇她還記得,成為殺手還是細作,全部取決於她。
她選了殺手,可是天生體弱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成為最好的殺手。於是她種下蠱毒,利用蠱毒的力量竟生生成為了最頂尖的殺手。背後有多痛沒有人知道,她卻為了公子甘之如飴。
現在想來,當初一定要成為殺手的理由,或許是因為想要擁有守護自己和公子的力量。力量不夠就不擇手段傷人傷己地得到,可是如今公子還是把她交到了彆人手中。
方紫嵐隻覺得說不出的悲哀好笑,然而卻根本逃不出棋子的命運,原來想要堅不可摧地留下,竟是這般艱難,更不要說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
現今李晟軒就是她唯一的稻草,從襄王到帝王,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找機會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是她能想到最後的出路。想要在這個時代走下去,她剩下的隻有自己了。
“方姑娘這是在想什麼?”李晟軒的聲音就這樣傳到了她的耳中,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頭,正對上李晟軒帶著笑意的眸子,“殿下……”她的聲音仍有些嘶啞,本想說些什麼卻隻叫得出一個稱呼,後麵的話連帶著氣息刺痛著她的喉嚨,讓她生生咽了下去。
好在李晟軒也並不在意,“方姑娘剛剛是在想什麼這麼出神,竟連我進來都沒有發現?”他說著坐到了她的床榻邊,卻在看清她神色的一刻蹙了眉頭,“你哭過了?”聞言她愣了一瞬,但也沒有出聲反駁,她現在的模樣肯定糟透了。
“方姑娘?”李晟軒眉頭皺得更緊,“你究竟怎麼了?”“傷勢未愈,疼的。”方紫嵐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說的輕描淡寫,李晟軒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追問道:“隻是疼嗎?”
“殿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方紫嵐藏在錦被下的手緊緊地攥成拳,一心隻想趕緊把李晟軒支走,卻不曾想到下一秒李晟軒的手探到了錦被下麵,握住了她的手,“若隻因傷勢,你不至於此。”
方紫嵐被他突如其來的冒犯行徑刺激,寒聲道:“殿下未免太過固執,我說了就是疼的。”不知哪裡湧出的一股無名火,或許隻是遷怒,她猛地甩開襄王的手,整個人縮到了床角。
見方紫嵐語氣不善,李晟軒也不惱,“我隻是來告訴方姑娘一聲,你想要的報酬隨時可以找我兌現。”說罷他站起身,“還有,方姑娘對我的稱呼該改了。”
“陛下?”方紫嵐不確定地喊出這個稱呼,李晟軒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大局已定,方紫嵐不由地長舒一口氣,但是這也意味著嫵青給她的任務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如果想要成真,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樣想著她把攥緊的拳從錦被中拿了出來,手指舒展開來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青瓷瓶,是剛剛嫵青離開前放在她身邊的藥。
距離上一次服藥還不到三個月,當時老者的話她還記得,原以為她寧願死扛著也不會再服這可能要她命的藥,可是如今想要活下去她必須有相應的能力,哪怕不過幾年時間,隻要她在這裡的一天,就得竭儘全力。
腦海中的記憶仿佛因為嫵青的話開了閘,她十二歲那年種下蠱毒,這種蠱毒會慢慢蠶食她的身體,耗乾她的精血,同時帶給她深不可測的內功修為。然而隨著她長大,每一年蠱毒也會隨之成長。
作為殺手她必然會用武,但是用武次數越多蠱毒對她身體的傷害就會越大,公子找人煉了藥一邊喂養一邊壓製她體內的蠱毒,還在她種下蠱毒之時說過,如若哪一天她反悔了,隨時可以把蠱毒拔出來。
可是無論是公子還是她,都很清楚若是沒有蠱毒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柔弱女子,自保都是問題,根本不可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
她需要力量,公子需要所向披靡的劍,因此從種下蠱毒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回頭路了,唯一的結局或許就是被蠱毒撕扯榨乾直至喪命。
蠱毒霸道,如今她已經失去了痛覺,之後還會失去更多,但想要走下去,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她這樣想著,打開了青瓷瓶。
李晟軒入主乾坤宮,方紫嵐以高階女官的身份一並入了宮,不過她傷勢沉重,一時也做不得什麼,對她而言隻是換了個地方養傷而已。
當初李晟軒找來給她醫傷的大夫如今成了禦醫,日日問診都是十分殷勤周到。這日禦醫來為她把過脈後,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讚歎道:“雖說姑娘的傷尚未痊愈,但看姑娘你的精氣神已是十足得好,當真是奇跡。”
雖說禦醫對於她傷勢好的這麼快嘖嘖稱奇,但她自己心裡清楚,這並不是什麼奇跡,不過是她身上蠱毒的作用罷了。
“全賴先生妙手回春。”方紫嵐前半句說的客氣,話頓了一頓,後半句很快轉了話音,“但我身上的異狀……”
“姑娘放心,老朽絕不會和皇上透露半句。”禦醫也是個極有眼色的,不等方紫嵐說完就打起了保證,而方紫嵐微微一笑道:“我當然相信先生,但還是要先生知道。”她說著袖中短匕已經貼上了禦醫的脖子,“若是說出去,會有什麼後果。”
“姑娘饒命!”禦醫抖如篩糠,“姑娘的秘密老朽一定會帶進棺材。”“秘密?”方紫嵐臉上笑意更盛,禦醫抖得卻是更為厲害,“老朽失言,姑娘體態康健,傷也快痊愈了,實在可喜可賀……”
禦醫語無倫次地說著,方紫嵐收了短匕,禦醫立刻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多謝先生。”方紫嵐看著地上狼狽的人,沒有再停留。
李晟軒找來的人確實是有本事的,除了醫傷之外,還看出了她身上的蠱毒,借著為她醫傷的由頭,問過她不少隱晦的問題。
然而問歸問,這位大夫人有分寸口風也緊,看出了什麼一直沒有明說。她幾番試探未果,也拿不準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內情,索性直接告訴他說出去會有什麼後果。
隻不過……方紫嵐心中苦笑一聲,她竟也會拿彆人的性命做要挾了,若是萬一這位大夫不小心說了出去,隻怕……她不敢再想下去,袖中握著短匕的手又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