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方紫嵐再次聽到了襄王的聲音,“此處安全,你不妨先處理一下傷口。”聞言她怔了一瞬,她的傷口雖然沒有疼痛的感覺,但是不處理肯定不行,隻是按照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來看,似乎在襄王麵前寬衣解帶有些不妥。
正在她猶豫之際,襄王卻忽的輕笑出聲,仿佛看穿她想法一般地開口:“看不出姑娘你也會在乎這些虛禮。”
“虛禮什麼的倒是不在意,隻是我一個女孩子家多少還是重名節,我無意與襄王殿下有任何瓜葛。”她神色坦率,襄王也是笑得坦然,“手中的劍和枕邊的女人,我向來分得清楚。”
方紫嵐不由地暗中懊惱自己小人之心了。說來也是,畢竟襄王是野心在天下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因為隨便一個女人就失了分寸?思及此,她也不再猶豫,默默地拿下了鎧甲,手扯開了衣帶,背對著襄王脫下了衣裳,隻剩身上裹胸的布條。
“可否請姑娘湊得近一點?”襄王的聲音多了幾分無奈。她心下一緊,卻還是靠過去了一些,洞中昏暗她又背對著襄王,並沒有注意到襄王眼底暗藏的笑意。
彼時襄王隻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些意思,一邊舍身護著自己,一邊又像對待毒蛇猛獸一般離他遠遠的,身手極好戒備心又極強,隻怕來曆不會簡單。
隻是那時方紫嵐卻沒有想到這麼多,她正在想為什麼自己會沒有痛覺。直到襄王幫她上好藥替她披上外衫的時候,她都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可是那一天毒發的時候她明明感覺到了徹骨的痛,難道說除了毒發平時受傷流血她都不會感覺到痛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整顆心被泡進了冰涼的海水裡,說不出的寒冷酸澀,卻又漲得難受。
“冒昧問一句,姑娘感覺不到疼痛嗎?”襄王的聲音就這樣傳到了她的耳中,禮貌而克製,她整理衣帶的手不由地頓了一下,“襄王殿下好眼力,既然已經發現了,又何必多此一問?”
“我隻是好奇,姑娘是習武之人,身手又如此之好,感覺應是非常敏銳,為何……”他沒有說下去,她卻很清楚他的意思,隻是不知如何開口,手指絞著衣帶,暗想著這衣帶為何如此長,卻在一瞬間想起她的衣服滿是血汙,這是襄王的衣服。
她不由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也許說出來會更好受一些,哪怕是謊言,對著不相乾的人,又有何妨?
就在襄王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聽到了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卻不刻意,“我自小習武,受過的傷大概就像襄王殿下吃過的鹽那麼多,傷的久了就不覺得痛了,不過是一個蠢鈍之人,襄王殿下不必掛懷。”她說著飛快地係好了衣帶,轉過身看著襄王,臉上是明朗的笑容,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抱歉,是我唐突了。”襄王下意識地開口,然而說完之後又有幾分悔意,他是高高在上的襄王,從不必為了顧忌他人感受而活,所有的事隻要是他的意願,便算不得什麼唐突。
隻是她臉上的笑容讓他覺得莫名刺眼,竟是說出了一句抱歉的話,他不由地在心底自省了一番。
襄王的這番心思藏得極好,他麵前的方紫嵐一直毫無所覺,隻是勾了勾嘴角,“襄王殿下不必如此,我隻是一把劍,殿下隻需發號施令,無需對一把劍有任何關懷。”
無需任何關懷嗎?襄王看著麵前的人,最終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恩威並施才是一個君王應當做的事。隻是這個小姑娘,似乎也並不在乎。不過她說的沒有錯,隻要她是他手中一把利劍,那麼他隻需發號施令便可。
看著襄王沒有說話,方紫嵐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徑自搬了一個凳子坐到了洞口不遠處默默守著,接下來他們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了,就是等。至於究竟會等來什麼?是友軍還是敵人,誰都說不好。
隻是整整三日過去了,方紫嵐每天聽著洞中的更漏一滴滴滴答反複,襄王一遍遍把更漏翻轉來去,他們還是沒有等到襄王口中那個手下的到來。
方紫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襄王大概也是這麼覺著的,前兩日偶爾還會和她說一句不溫不涼的話,聊聊北境風土人情,這一日卻是沉默著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過。
思前想後,方紫嵐還是決定由她來打破沉默,“襄王殿下。”她試著喚了一聲襄王,他卻毫無反應,無奈她隻有多喚幾聲,終於第四聲的時候襄王似乎回過神來,回了她一句何事。
“襄王殿下不覺得現在情況有些不對嗎?已經三天了您的那位手下還沒有找來,怕是出了什麼變故。”“怕是凶多吉少了。”襄王淡然開口,“不過平山城的平山軍和兗州的燕林軍應該已經到了,現在出去也未嘗不可。”
“兗州的燕林軍三日前就到了,我就是其中的一員。”方紫嵐不置可否,隻是暗中觀察著襄王神色的變化,剛剛說凶多吉少的時候襄王似乎皺了眉,雖然隻有一瞬但她還是注意到了。
“你的意思是?”襄王定定地看著她,她輕輕地咬了咬唇,還是說了出來,“我先出去看看情況,若是一切正常我再來接殿下出去。”
“不可。”她話音剛落襄王就否定了她的想法,“你一個人未免太過冒險。”“襄王殿下難道信不過我?”她唇角輕勾,一句疑問卻說得無比肯定。襄王愣了一瞬沒有回答,她便當他默認了。
“那襄王殿下可願與我同去?我定會拚死護得殿下周全。”她一字一句說得認真,他仍隻是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其實方紫嵐心中也沒有什麼底,她雖嘴上說得豪氣,但實則心亂如麻,若是現在金人沒有退兵,外麵局勢仍不樂觀,隻怕就算她拚死也未必護得了襄王。
可若是援軍到了金人退兵情況又會大不相同,那時護襄王周全應會容易許多。她忽的想起自己當時的直覺,隻需三日即可,如今已經三日了,那個直覺一般的預測真的可信嗎?
然而還未待她整理好思緒,就聽到了襄王的聲音,依舊是波瀾不驚溫潤如玉,聽在她耳中卻平添了幾分沉重與決絕,她聽到他說好。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說襄王是信得過還是信不過她,若是信得過應是讓她一個人出去看情況才是上策,可若是信不過又為何要與她同去,連命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方紫嵐還沒有反應,襄王已經先一步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麵前,“走吧。”“殿下!”見狀她趕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襄王的衣袖,“殿下萬金之軀不可冒險,還是我去吧。”
“剛剛是誰說拚死也會護得我周全的?”襄王微微一笑,神色仿佛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她卻隻覺得無奈,如今這情形他還有心情打趣她,隻怕這天下間真找不出第二個來。
“既然殿下意已決,我自是不敢不從。”方紫嵐說著鬆開了襄王的衣袖,先行一步把洞口遮掩的草木碎石撥到了一邊,確認外麵沒人後,為襄王清出了一條道路。
兩人出了洞後查看了四周,一切如常,也沒有任何被人搜尋過的跡象,方紫嵐不由地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有幾分奇怪,這上官雲為何沒有找借口派人大肆搜山?沒有找到襄王上官雲怎會善罷甘休?
電光火石之間,幾個念頭猛地躥了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難道說上官雲帶的人被金兵全滅了,這才沒有來尋襄王?
可是她在燕州城的時候見過那裡有大批守軍,隻要上官雲派人傳信,援兵應是很快就能趕到的,那麼還剩下一種可能……
方紫嵐猛地回過頭,隻見襄王也是一臉凝重,看來他們應該是想到一起去了。“殿下……”她急急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了,“我們速速回營。”
她來不及說好就見襄王走得匆忙,隻得快步跟了上去,“殿下莫要自亂陣腳,若是我猜得不錯,上官雲應是沒有那個膽量做這種事……”
“沒有那個膽量?”襄王的聲音倏地冷了幾分,“你一介女流之輩能懂些什麼?多少人為了那個位置不擇手段,在欲望麵前人人都是熊心豹子膽。”
欲望嗎?方紫嵐愣了一瞬,雖然襄王的那句你一介女流之輩能懂些什麼讓她平添了幾分火氣,但是後麵那一句話卻當真讓她無法反駁,隻能在心裡暗暗祈禱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然而趕到風河穀營地的時候,方紫嵐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滿地的屍體,並不是金人的,而是三天前她曾見過的襄王的部下,一個個就這樣死在了她的麵前。
每一個死去的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那樣的不敢置信與不甘痛苦相互交織,讓她不寒而栗。果然襄王說得沒錯,在欲望麵前人人都是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