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瑜一天喝了兩斤米酒,三隻燒雞,後來覺得膩,又讓獄卒給她燙了一盤翠滴滴的菜心。
天後親封的黜陟使份量仍然是很足的,在外人看來,若非她配合,慧清根本沒辦法把她下獄,如今案子遲遲未立,也拿不出說法來,對麵顯然是手頭並無證據,蘇令瑜要出獄也完全是她自己敲敲門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加之陳皮葉三打點周到,這牢房裡沒人敢怠慢她。
她把雞骨頭在地上擺得亂七八糟的,拚了一局沒人看得懂的棋,形狀五花八門的雞骨棋子堆來疊去,蘇令瑜目標明確地把那個雞頭擺到最前,心中默認它代表慧清。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慧清並不夠格成為這個“雞頭”代指的、最難啃最麻煩的那個東西。
慧清知道了一切,卻還需要自行搜羅證據,不就是因為他至今所知的一切的來源不正嗎?
還有什麼來源,能比真正的殺人凶手更加不正呢。慧清自然不能用他們提供的人證物證來給蘇令瑜定罪。
但這其中還是有事情不對。
蘇令瑜不自覺地皺眉。她對這個慧清雖然了解不深,不敢說以他人品絕對做不出勾結宵小的事,但依照她的識人眼光來看,慧清且不說道德如何,光是與人交結這件事上,他就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他才來交城幾天啊,能發現蘇令瑜是個女的就不錯了,還想找到更多端倪、甚至於摸到那群不法之徒的線找到沈青潭的埋骨地,做夢去吧。
要說他扯謊,也不可能,蘇令瑜還是相信他確實找到了沈青潭屍體的,否則就這麼空口白牙把她一個天後親封的黜陟使下大獄還是太冒險了一點。
既然慧清不與那群人勾結就不可能找到沈青潭,而慧清也絕無主動尋求聯手的能力,那麼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是他們主動找上的慧清。
為了什麼?就為了對付她?
那這事可就有意思了。他們明擺著是衝著她來的,難道是當日殺死沈青潭後就一路注意她的動向,知道她用沈青潭的身份去了並州赴任又來到交城理案?蘇令瑜覺得這不大可能。自己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個路人甲,當時殺沈青潭沒能一起殺掉而已,隻不過他們或許以為她並不知道什麼,也不具備掀起風浪的能力,是以沒殺掉也就由著她走了,僅此而已。否則有什麼必要當時不殺卻放到現在大張旗鼓地來給她使絆子?說不通。
除非是自己風頭太盛了,讓他們感受到了威脅,所以準備把她這尾漏網之魚在此地解決。但這也不夠切實,拐賣人口的組織,多半各地流動,即便有據點也不太會放在並州這樣地軍政重州。更何況,她那日為了確保沈青潭的安全,特意問他是否向那些人泄露信息,沈青潭的意思是他說了自己的身份,卻沒透露姓名。
並州刺史府裡參軍可多了去了,哪怕聽到些風聲,知道蘇令瑜是從哪裡升上來的,也不太可能有如此的敏銳,能隻從一個官職聯想到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難不成是因為殺了朝廷命官,心中惴惴,因而格外敏感,捕風捉影恰巧成真?
仍舊有些說不通。
她電光石火之間忽然捋出一個頭緒:如果這段“前緣”並非此事成因,而是此事的助推呢?
畢竟他們的目的,也不過是要她死而已。至於想讓她死的原因,那可以有很多的。
蘇令瑜仔細想了想自己赴任以來所作所為。她在刺史府時除了謹小慎微就是人微言輕,根本無從埋下禍根,如果說有人想弄死她,那隻能是她來到交城以後的事了。她在這兒乾的招人恨的事情倒是不少,作死的事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誰,會被她惹得想下殺手,還有力量跟買賣人口的組織通上氣,拿到她的把柄呢?
答案呼之欲出了。
蘇令瑜在這瞬間,就幾乎可以斷定,是黑市。
交城的黑市。包括被她在失馬案中一舉端掉的地下馬市在內的、龐大的交城黑市。
她端掉人家一個小鋪子,人家要拿掉她的命。
這下就很說得通了,這非常公平,唯一的問題是她不服而已。
蘇令瑜重新開始撥弄她那些十分不像樣的棋子,目光落在那個雞腦袋上。這回目標對了。
確準了真正的敵手是誰,她布局應對便有了章法。她權位今非昔比,已不是能讓他們在路上隨意做掉的人物,是以需要通過慧清,借由公門的手來正大光明把她做掉。在蘇令瑜有那麼大一個把柄落在他們手上的情況下,這法子很妥當,很高明。但也有個致命的缺陷。
他們見不得光。
見不得光的勢力,非要把手伸進明處,那就勢必會為自己留下一擊必潰的弱點。弱點既然存在,問題無非在於尋找和使用,蘇令瑜麵臨的問題看似簡單了一點——她隻需要想到如何利用這個弱點的辦法,並付之實施。
為什麼慧清會在找到更多證據之前,對官府有所保留?蘇令瑜以前沒進過公門或許不清楚,但她現在跟一堆老油條打過交道,她還能不知道嗎?隻要有得便利,再清廉的衙門也不介意了解了解暗地裡投來的消息,雖然不能拿上台麵用,但能引出線索,何樂不為?
慧清覺得不能用,一方麵可能是他不清楚公門裡這些小九九,但另一方麵,他必定是自己也覺得不合適。
畢竟黑市是因為蘇令瑜端了他們的生意才借機報複,而黑市難道是什麼好東西嗎?靠買賣底層血肉賺的盆滿缽滿的東西,即便與當地民情再怎樣畸形共生,那也是老百姓打心眼裡排斥的東西。沒誰是傻子。
蘇令瑜冒名頂替不假,但沈青潭絕對不是她殺的,她有辦法證明。即便真的把事都抖出來,對百姓而言也不過是新鮮談資,沒有人在柴米油鹽之間還會在乎哪個官是不是頂了彆人名頭當上的,但如果這個官做了件對百姓有利無害的事,被報複失勢了,這件事在坊間就顯得嚴重了。
這,就是她破局的著力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