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是一個兩進的小院,雖然沒有人居住,但平時有請隔壁的大娘幫忙打掃,屋子還算乾淨整潔。侍衛將院子檢查了一番,在外院找了一間廂房,燕兒簡單布置了一下,以供沈珺和徐婉暫時休息。
沒一會兒六安來報,人已經請來。
沈珺讓人從內院找了一張屏風立在屋裡,燕兒護著徐婉坐在屏風後麵,沈珺則坐在屏風前的太師椅上。
六安領著兩名侍衛一人扛著兩個大麻袋進入屋裡。
侍衛將大麻袋放在地上,揭開麻袋封口,露出兩個鼻青臉腫的腦袋,正是剛才在糧鋪被揍的父子倆。
徐婉不禁眼角一抽:這就是六安說的‘請來’?
兩人見了沈珺,目露驚恐,全身發抖,隻因雙手雙腳被縛,嘴裡也被堵著,嗚嗚咽咽說不出話來。若說剛才在大街上還有魚死網破的雄勁,現在卻已經被嚇破了膽。
剛才明明是官府的人把他們帶走,他以為會被關進牢房裡,不曾想走了一段路,官爺們就把他倆放了,就在他鬆了一口氣後,在一個巷子旁又被人套了麻袋。現在這個地方,屋裡屋外都有侍衛守著,上座的貴人通身貴氣,麵色冷厲,一個眼神就讓他不寒而栗,男子以為自己和兒子今日是必死無疑了。
六安拍了拍成年男子,道:我主子現在問你話,你們如實交代,若是有半句虛言,今日可就彆想走出此門,若是老實交代,不但不要你命,還另有打賞。”
聽到有活路,成年的男子不住的點頭,表示一定老實回答。
六安讓其中一個侍衛將小孩抱出去。
男子和小孩掙紮起來,六安解釋:“彆擔心,我們隻是要一個一個的問,看你們有沒有說謊。”
男子明白他反抗也沒用,隻有暫時安靜下來,等上座的貴人問話。
六安這才把男子嘴裡的布團取了。
徐婉透過屏風,見男子大概三十來歲,身形乾瘦,臉上雖然烏青紅腫,傷痕累累,但依然可以透過那雙充滿風霜的眼睛看出是個老實的本分人。
嘴裡的布團一取,男子立馬對著沈珺磕頭,哭求道:“貴人饒命,我再也不敢偷糧食了,求你放了我們,我保證以後我們父子再也不進城,我們離開漢城,滾得遠遠的。”
六安凶吼道:“閉嘴,問你什麼,你就老實回答什麼。”
男子被嚇得嗚嗚咽咽,不敢在求饒。
沈珺這才緩緩開口:“你叫什麼,是哪裡人,為什麼到漢城來?”
“小的叫劉峰,是安陽郡新鄉人,家鄉遭了暴亂,生活不下去,才來漢城。”男子一邊說,一邊想起自己這幾年的艱辛,眼裡漸漸泛起淚光。“小的以前在新鄉縣的北街開豆腐作坊,大前年新鄉雪災,壓倒了十之六七的房屋,朝廷不管,我們自己修葺了房屋,還以為熬過冬天就好,根本沒有意識到災難才剛剛開始……前年二月,開始有盜匪進村莊搶劫,到了五月那些匪盜又進縣城搶劫,我們這種小作坊自然是遭殃的……縣裡的糧鋪開始漲價,從一開始的五文錢可以買一鬥米漲到了二兩銀子一鬥米,每天還限製購買數量……縣裡既不派兵剿匪,還要增加老百姓的稅收,死傷無數,小的老父母就是那時餓得病死了。結果那年又乾旱,地裡收成減半,糧價開始漲得更高,安陽郡裡糧價最高的時候漲到了五兩銀子一鬥,老百姓根本吃不上飯,餓死的人了,大家陸陸續續開始逃難,小的也帶著妻子和兒女跟著逃出了新鄉。後來在路上聽說有糧商帶著幾車糧食去往南方,我們就一直尾隨那起糧商,糧商有保鏢保護,我們也對他們做不了什麼,跟久了就聽說,他們是從江南低價收糧,在高價賣給北方那些遭了難的郡縣。他們有路引,每到一處都可以進城售糧,我們是流民,沒有那座城願意收留我們,我們就一路要飯吃草啃樹皮住破廟,想著到了江南就會變好,畢竟江南糧食多……在漢城外遇上山匪,我們一百多人,被山匪砍死的砍死,抓走的抓走,妻子女兒也在途中跑散,我真是沒用,糧食都是我們偷的,你們要打就打死我吧,隻求你們放過我兒子,他還小,什麼都不懂,求求你們放過他,嗚嗚嗚……”
劉峰說到最後已經崩潰的大哭起來,坐在屏風後的徐婉聽了心裡發悶,燕兒更是隨著男子的哭聲默默流淚。她們都知道外麵的世道很亂,老百姓的日子過得艱苦,但是這樣殘酷的事實還是第一次聽聞,除了對那些遭難的老百姓報以憐憫,更多的是對漢王的敬意,若不是漢王治理有方,漢城如何能在如此艱難的世道依然繁榮。
沈珺這兩年在外遠行,對世道的混亂和老百姓的疾苦最是清楚,他並未被劉峰的崩潰大哭而感染,等他哭了一會兒後,才沉著臉問:“既然你說各郡城都不願收留你們,那你和你兒子是如何進到城裡的?”
劉峰哭得打嗝,聽了沈珺問話,平複了一會兒情緒,老實答道:“我們父子倆每天在進城的道路上幫一些路過行人,或搬或抬或挑一些重物到城門口,他們可憐我們就賞些吃的給我們……年前遇上一個賣菜的老伯,他兒子上山打獵摔傷了腿,不能替他拉菜,我們父子倆就幫他拉車抬筐,他見我們老實本分,這幾天就讓我們裝成他兒子和孫子幫他拉菜進城售賣,賣完了分兩個餅子給我們。”
沈珺繼續發問:“那為什麼又去糧鋪裡偷糧食?”
劉峰這時就有些支支吾吾了:“我就是太餓了,所以才去偷的。”
“你賣菜的大街距離糧鋪三條街遠,怎麼想著跑這邊來偷!”
“我不想讓老伯知道我偷東西,所以故意走遠了偷。”
聽起來合情合理,站在一旁的六安抬頭與沈珺對視一眼,然後對男子喝斥道:“大膽刁民,糧鋪在市場的角落裡,你一個流民進城還敢亂竄,我看你根本是胡編亂造,你和那菜農肯定是一夥的,你們肯定是慣偷了,我現在就派人把你說的菜農抓起來,幾板子下去,看你們還老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