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過了三天,徐叔來報,說與太太一起清點出家裡和鋪子的現銀,可動用的隻得八萬兩,當日徐婉預估的是十萬兩,徐叔說:‘若是還想多湊點,怕是又要變賣定產了。’
徐婉詫異,沒想到徐家現在如此艱難,連十萬兩現銀都湊不出來,又問徐叔:‘母親對此怎麼說?’
徐叔道:‘太太的意思是找其他幾房湊點,算是大房借的。’
徐婉卻不讚同:‘原本我們大房就欠著其他幾房一大筆銀子,若是這個時候去借,恐怕父親遇險的事就瞞不住了。’
一旦徐家家主受傷被擄的消息傳出,彆說外麵的合作夥伴會找上門,恐怕徐家另外幾房都坐不住,人心險惡,徐婉賭不起。
徐婉思忖道:‘這樣吧,先把這八萬兩準備好,過兩天彙去滄州,讓舅舅先備著,等舅舅聯係上匪徒那邊在看情況。’
漢城距離滄州較遠,舅舅快馬加鞭,每日在驛站更換最快的馬匹,也才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漢王的大軍腳程比舅舅慢,才走一小半路程。
想到這裡,不免歎了口氣,也不知漢王是真心營救,還是做做樣子。黃有德雖然跟隨大軍同行,卻根本見不到漢王本人,也窺探不到漢王的真實想法。
見徐叔躊躇的站在原處,沒有退下的意思,徐婉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母親身體已經恢複,她現在已經把庶務交還給母親在打理,怎麼徐叔還是來找她商量這些事?心中疑惑,嘴裡也不由得問出口:‘是母親讓徐叔來問我的麼?’
徐叔搖搖頭,笑道:‘那倒不是,隻是老奴覺得大小姐在此事上行事果決,思慮周全,所以想問問大小姐的意思。’
恐怕不是吧,徐婉看著徐叔也不說話。
徐叔伸手撓了撓耳後,略有些猶豫的開口:‘之前大小姐讓老奴關注著四老爺的事…這兩日有些異象。’
徐婉挑眉,看來這才是徐叔今日來找她的真真原因,她好整以暇,端看著徐叔。
徐叔這才娓娓道來:‘昨晚四太太的陪房馬大軍鬼鬼祟祟的出了門,因他行為有些異常,所以老奴派人一路跟著,看見他進了永安樓,和一位小公子密談了半個時辰。跟去的人回來與老奴說了那小公子的身形樣貌,老奴懷疑那小公子是個內侍。今早四太太和芳小姐又去了永安樓,小廝回稟後,老奴親自跟去看了,因為怕被發現,老奴並未進入永安樓,隻在遠處的轉角茶鋪盯著,一個時辰後,一個內侍公公伺候著沈三公子從裡麵出來,不一會兒四太太和芳小姐也從裡麵出來,雖然他們各自前後腳出永安樓,可老奴卻覺得他們是認識並約見在永安樓的。’
徐叔認定徐婉對沈三公子有意,既怕徐婉知道此事傷心,又怕不告知徐婉,等四太太和芳小姐那邊做出糊塗事來,大房這邊處於被動。
萬一沈三公子真心愛慕芳小姐,就算以後娶大小姐為妻,納芳小姐為妾,那大小姐也會處於下風。
若是徐婉知道徐叔的想法,一定會冷笑著說,你高看沈澈了,他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卑鄙之人,還真心愛慕?
四房不被他吃得骨頭都不剩,那就是祖宗保佑了。
說起來,徐家是漢城的土著居民,祖上從前朝起都居住在漢城西邊的茶村,以前守著一片茶地,比起周圍其他莊戶,徐家人也算富足。皇權更替,徐家不但不受影響,反而從茶農慢慢做成了茶商,再到後來的絲綢,香料,藥材,毛皮,徐家曆經幾代人,終於做到老太爺這一代,在漢城的富豪榜上排上了名號。
也許正是富農出身,徐家人會經商,但是卻不會讀書,精明有餘,智慧不足,所以每一任家主隻能著力將看起來最為聰敏的子孫加以培養,其餘人就隻能在家族的庇護下做一個富裕的公子哥,享受生活。
而四房的老太爺就是被他的老父親放棄的,嫡次子,經商不會,讀書不行,那就隻有做紈絝的份。
好在他還生了個忠厚的兒子,徐四爺。
徐婉這位四叔,忠厚有餘,智慧不足,所以在家族裡隻能靠著堂兄徐敏旭護佑,不乾活,隻分紅,因此在妻族那邊也不得重視,妻子馬氏更是在家說一不二,他對這些倒是看的開,整日呼朋喚友的倒也活得自在。
不過他對堂兄徐敏旭的擁戴倒是有目共睹,隻要是徐敏旭提出的主張,他都讚同。上次徐敏旭替漢王湊錢,找族人相借,也是他第一個支持並借了大頭給大哥。
所以哪怕徐芳從小與徐婉彆苗頭,徐婉對這位四叔也是敬重的。
這日,徐婉盛裝前往徐四爺的宅院,拜見四叔。
徐四爺聽了,一邊讓管家請侄女到書房,一邊詫異,自己這位侄女性格端莊優雅,行事周全大方,聽說從及笄禮開始,大房的庶務都是她在負責。
現在大哥不在,若是生意上的事,自然是大房的管家或者鋪子的掌櫃找他,若是家事,她也應該請教馬氏,怎麼她會堂而皇之的來拜見他這個四叔。
徐四爺三十有三,比徐敏旭小了整整十歲,其人風度翩翩,英俊文雅,經常一身錦衣玉扇,不像是商戶之人,倒像是哪家書香門第家的少年公子哥,更是以清雅居士自稱。
聽說四嬸馬氏年輕時就是被四叔風流倜儻的外表所吸引,執意要下嫁給商人之子的四叔。
徐婉儀態端方的走進徐四爺的書房,舉止嫻雅的向他行禮,徐四爺忙揮手讓侄女不必多禮,又指了一旁的繡凳給徐婉坐。
徐婉今日穿了一身紫紅色立領寬袖長袍,一朵朵薔薇提花刺繡使得長袍很是華光精致,白嫩如凝脂的肌膚,國色天香的容顏,一種絕美的氣勢撲麵而來,頭發梳成飛天髻,發髻簪赤金累絲工藝鳳凰步搖,脖子上佩戴赤金鳳凰圖騰墜粉色珍珠瓔珞,貴氣天成,比起及笄宴那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四爺不免感歎:不愧是要嫁入王府的人,不怪女兒那日回來不高興,這隨便換成那個女子,恐怕都會被她這侄女比下去。
書房寬敞明亮,如月和燕兒分彆立在她身後,婢女上了茶水後很快退下,徐婉端著茶盞揭開蓋子看了看,道:‘這是今年荊州新出的君山銀針,聽說茶樹是栽種於洞庭湖邊上,用洞庭湖水澆灌,采首輪新芽,經過殺青、攤晾、初烘、初包、再攤晾、複烘、複包、焙乾等八道製茶工序方可得出精品銀針,衝泡後,棵棵茶芽立懸於杯中,極為美觀,咱們徐家以茶葉立本,四叔可真是家傳淵源的品茶高手。’
喜歡的東西被人所知並稱讚,徐四爺心情頓時高興起來,‘要說品茶高手,婉兒也是不遑多讓,隻看了看就能道出茶的產地和工序,就是你大哥也不一定說的出來,你快嘗嘗,看看四叔這君山銀針是不是正品?’
徐婉淺嘗一口,略略回味後,讚道:‘入口清香,齒頰留芳,是正品裡的精品。’
‘哈哈哈’徐四爺大笑:‘這君山銀針有緩解疲乏、提神醒腦的功效,待會我讓婢女給你裝二兩,給你帶回去嘗嘗。’
這新出的君山銀針不但價比黃金,市麵上更是難買,徐四叔都是從朋友那裡勻了半斤,能給徐婉二兩,算是對侄女的看重了。
徐婉也不客氣:‘那婉兒在這裡先謝過四叔了。’說罷又喝了一口清茶,清幽淡雅的茶香使她一臉回味享受,仿佛真的隻是來找四叔品茶。
徐四爺與徐婉寒暄:‘你最近有沒有跟你二哥聯係啊,再過幾個月就要鄉試了,也不知他準備得怎麼樣?’
說道二哥,徐婉也忍俊不禁,‘這個月中旬和二哥通過信,他還給我準備了及笄禮,不過學習這一塊兒,他一向不愛與家裡人討論,好在父親北上前曾去拜訪過二哥的老師劉大儒,大儒說二哥勤學奮發,照此下去,鄉試因該不成問題。’
‘陽哥兒本就聰慧,又拜入劉大儒門下,自身又刻苦,何愁不能學業有成,以後在中個秀才進士,你們大房可就光宗耀祖。’徐四爺羨慕的說道,其實他的兒子也聰明,隻是沒有機會拜劉大儒這種大家,自然也就比不上大房的陽哥兒了。
徐婉道:‘賢哥兒也是個聰明的孩子,若是四叔放心,下次二哥回來,不如領了賢哥兒去拜訪劉大儒,若是有機會,說不定也能拜入劉大儒門下。’賢哥兒便是徐四爺的嫡子,與徐峰一般大。
徐婉這隻是客氣話,劉大儒在大魏是能排進前五的大家,要拜入他門下可不是那麼簡單,徐陽能拜劉大儒為師,全是機緣巧合。劉大儒的老娘有一次上山拜佛,因信奉親自走去更顯誠意,便領了老仆人自行走上山,哪知走了一半就腰骨疼痛不能再行。這時徐陽經過,二話不說,親自背劉老太太下山,劉老太太感念徐陽救險之恩,特讓兒子收徐陽入門,徐敏旭也會來事,見劉大儒還有些猶豫,主動出銀子幫劉大儒的書院翻新擴院,劉大儒這才勉強收下徐陽。
但是徐四爺卻不知道這些,想著有大儒的門生引薦,肯定能入得了劉大儒的眼,立時便對徐婉感謝道:‘那感情好,若是二哥兒願意幫忙引薦,成了,彆說君山銀針,就是西大街上的鋪子,四叔也可以送一個給婉兒。’
徐婉樂了:‘都說徐家四爺為人大方,有善財童子之號,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徐四爺在外,呼朋喚友,引杯暢飲,豪爽名聲整個漢城皆知。
徐四爺赫然,但依然想著兒子拜大儒的事,‘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若是賢哥兒能和陽哥兒一起在劉大儒門下深造學習,以後兩兄弟也有個照應。’
徐婉點點頭:‘那是自然!’
徐四爺心情大好,又問:‘家裡現在一切都還好吧,你及笄那天,聽說大嫂病了,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和四叔說,你四嬸其她沒什麼本事,治家倒是一把好手,哪裡有不懂的,隨時讓她過去幫著看看。’
他以為大房是有什麼後院陰私,徐婉拿不定主意,所以想來討教一二,怕徐婉臉皮薄不好意思開口,他便主動提起。
徐婉淡笑著:‘家裡一切還好,母親的身體也已經大好,暫時還沒出什麼亂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四嬸幫忙的,婉兒肯定不會和四叔客氣。’
不是家裡的事,那是外麵的?
徐四爺又關心的問道:‘你及笄那天,你大哥午膳都沒和大家一起吃,我聽說是急著出門辦事了,什麼事這麼趕,你的及笄禮都不能參加完?’
徐婉歎了一口氣,麵露悲傷,開始切入正題:‘是跟父親有關的事,前幾日傳回消息,說父親在滄州青縣遇水匪打劫,不但商船貨物被劫,父親他也受傷被擄。’
‘什麼!’正端著茶盞喝茶的徐四爺手一抖,整個茶水潑了他一身,但他卻顧不上這些,跳起來急忙放下茶杯,震驚的看著徐婉:‘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早說,毅哥兒是去救大哥的嗎?大嫂是不是因為這事急病了?’
徐四爺急得來回踱步,麵色凝重,語氣慌亂:‘你們怎麼能瞞著我們,怎麼也該二哥三哥或是我同去才是,毅哥兒畢竟年輕,又未經險事,他去了能順利救回大哥嗎?萬一…我是說萬一…誒…你們真是太大膽了。’越說,徐四爺越擔心,臉上甚至露出幾分懼意,他怕徐毅莽撞,沒救出大哥,那徐家將有可能麵臨滅頂之災。
看四叔擔憂的神情不似作假,徐婉心中微定,麵上卻不顯,隻淡淡道:‘我請外祖父幫忙聯係他滄州的朋友,又請了舅舅前往青縣。’
徐四爺聞言,心中這才略微安定,‘你外祖父為官多年,若是請他出麵,應該可托到滄州那邊的關係,你舅舅行事沉穩,有他助毅哥兒,也比毅哥兒悶頭行動更讓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