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冷眼看著從假山上走下來的沈澈,他神色從容,步履間閒適淡雅,與初次見麵的溫和有禮如出一轍,可是徐婉卻從他柔和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寒光,沈澈不緊不慢的走近,看著徐婉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徐婉眨眨眼,仿佛剛才看見的那絲寒意是她的錯覺。
‘沈某記得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姑娘,姑娘對在下還是一片客氣,沒想到,現在姑娘連與沈某多說幾句話也不願。’沈澈歎了一口氣,語氣頗有些遺憾:‘正如姑娘所說,沈徐兩家有婚約,姑娘就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所考慮麼?’
徐婉冷聲道:‘你到底想乾什麼?’
‘徐姑娘既然猜到是沈某引你至此,難道還猜不出沈某的心意麼?’沈澈仍舊笑得溫柔:‘姑娘嫻靜端莊,德行出眾,沈某心之慕之,姑娘若是願意,沈某願與姑娘結秦晉之好。’
徐婉心中感歎,想她不過一介商女,沈澈貴為皇族龍孫,長得一表人才,對她如此費心討好,若是沒有夢裡的八年守寡,沒有章韻瑤的一襲白綾,或許她就真的再次溺死在沈澈為她精心編織的柔情裡了。
好在上天給了她警示,對麵沈澈的示愛,她才能做到無動於衷,
徐婉神色肅穆,拒絕得義正言辭:‘請公子慎言,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兩家的親事,自有父母做主,若是公子有意,大可向世子說明,再不濟也可找家父提起,如此不合規矩的與小女子說道,有私相授受之嫌,恕小女子不敢應答。’
徐婉說著,餘光瞟到假山後有半片桃紅裙擺一閃而過,她心下了然,腦子快速轉動,決定惡心一下沈澈和章韻瑤,‘上次貴府表小姐章姑娘就來找過小女子,言語間與公子甚是親密,我原以為公子應該與章姑娘兩情相悅,公子今日說的這些話,不知將章姑娘又至於何地。’
沈澈臉色大變,‘我與韻瑤表妹隻是表兄妹,並無私情…’
‘公子不用解釋。’徐婉打斷沈澈的話,‘這些都是公子的私事,小女子不該妄言,今日出來已久,想必家裡人該擔心了,如此就不打擾公子了,小女子告退。’
徐婉不等沈澈說話,屈膝行禮告退。
沈澈愣怔,這一次沒有再阻攔,他看著走遠的徐婉,臉色漸漸陰沉。
躲在假山後的章韻瑤等徐婉走後,急步走到沈澈身旁,語氣小心翼翼:‘澈表哥…’
沈澈轉過頭,臉上的表情已經收斂:‘與徐家的親事恐怕無緣了,表妹可願意嫁與澈,與澈成就一段良緣。’
章韻瑤眼神瞬間發亮,‘韻瑤願意’幾個字差一點脫口而出,卻又發現沈澈神色冷靜,眼神平淡得不顯一絲波瀾。
再想起剛才徐大小姐的話,他哪裡是想她嫁給他,他分明是責怪她破壞了他在徐大小姐心裡的形象。
又想起沈澈說的‘隻是表兄妹,並無私情’,章韻瑤心底升起絲絲苦澀,麵上委屈的似要落淚,強忍著不甘,向沈澈解釋:‘澈表哥,當日我隻是向徐姑娘說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沒想到徐姑娘會誤會,等會兒,我就去跟徐姑娘解釋,隻要我向徐姑娘說明,澈表哥與徐家還是有機會結親的。’
有機會嗎?徐姑娘眼裡對他的防備如此明顯,恐怕他就算有膽量向徐老爺示好,徐姑娘也不見得願意嫁他。
至於徐姑娘說的向父親提起,嗬!
他哪裡敢向父親提要求!
父親是獨子,從小受老漢王和老王妃溺愛,性格散漫不拘,行事桀驁放蕩,一向以自己喜好而為
。寵愛你,可以把你捧上天,厭惡你,哪怕是身邊人,也會毫不留情的丟棄到一邊。
除了老王妃、世子妃和世子妃所出的嫡長子嫡長女,是受父親特彆愛重待之以外,其他庶子庶女,在他眼裡,都不重要。
你做得好,他會主動獎勵你財物、也可以賜予你權利,可若是你主動向他討要,無論財、權、物,他都會審視你,調查你,一旦發現你是有目的性的討要,他就會不悅,一旦不悅,就等同於失寵。
他還記得七歲那年先太後病重,想念次子王祖父,皇帝孝順,宣王祖父回京看望太後娘娘。作為世子的父親隻帶世子妃和大哥大姐同行,因大哥體弱,又點了二哥陪伴。
當時有一位比較受寵的侍妾想要跟著父親一路,並在侍寢時提出要求,父親當場發怒,穿好衣服後拂袖而去,後來那位侍妾就失寵了,無寵的女人在王府是沒有出路的,不過一年,那位侍妾就香消玉殞了。
還有一位弟弟,四歲時因作詩受到夫子表揚,在父親詢問他要什麼獎勵時,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幫著她母親向父親索要離王妃正院較近的明華堂居住,哪知明華堂是父親留給大姐的院子。後來院子沒住成,他和他母親還被被父親訓斥不知長幼有序,不知尊卑有彆。
最後雙雙在驚懼中嚇病,沒多久弟弟病逝,他母親也瘋了,父親不喜兩人,直接將兩人在王府除名。
現在父親擺明了要抬舉徐家,隻等徐家提出定親人選,他若是不知死活的跳出來說想娶徐家大小姐,那等待他的就真是死活不知了。
正如徐大小姐所說,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或許他真的不該私下接觸徐大小姐,又或許這就是父親看重徐家的原因,家風正派,清白醇厚。
他想,他如果從一開始向徐老爺示好…也不行,父親重視徐老爺,更容易發現他迂回的彆有用心。
何況他還有一位商戶出身的養母,他的養母何夫人,雖然出身商戶,卻不喜他的妻子也出身商戶。
沈澈閉眼,將心中的不愉壓下,看著委屈做作的章韻瑤,語氣冷淡:‘不用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順其自然吧!’
哪怕章韻瑤直接承認,因為愛慕他,不願他和徐家定親,所以故意向徐大小姐暗示他們的親密,他也會高看她幾分。說不定還會安慰她,他也是身不由己,但他心裡還是認定她更重要。
枉他從小照顧她,在王府一眾姐妹中維護她,比起徐家大小姐的貞靜賢淑、坦蕩磊落,章韻瑤就顯得有些口蜜腹劍了。
殊不知,他自己對章韻瑤也心存利用,自然而然,兩人的感情也就不那麼純粹了。
這邊扶著徐婉的如煙,心裡也非常氣憤,原本她還覺得自家小姐對沈三公子有些不禮貌,現在看來,小姐還是客氣了,那沈三公子,一麵與表小姐勾搭,一麵又來招惹她家小姐,他把小姐當成什麼了?又把徐家當成什麼了?
朝秦暮楚,分明就是一個彆有用心的花花公子。
這時候的徐婉無法顧及如煙的想法,因為她好像看到了沈珺的身影,她想向他道謝,但是追了半條蜿蜒的山路,也沒追到沈珺。
這時徐家的護衛抬著轎輦回來,徐婉來不及責問他們先前去了哪裡,忙吩咐兩人幫著去追。
兩名護衛急忙依言追去,卻並沒有見到所謂的華服公子,徐婉看著氣喘籲籲回來複命的兩人,有些氣餒。
算了,可能沈珺有事,急著回去了吧!
又細細問了兩人為什麼沒有守在假山下,兩人回答說,那天在馬場的女子說他們小姐爬上假山,腳傷複發,吩咐兩人去找轎輦。
如煙氣得跺腳:‘彆人說什麼你們就信,小姐真是腳傷複發,我不會喊你們麼,都沒見著我和小姐的麵,就被他人指使走,萬一遇上歹人,小姐有個意外,你們一家子人都不夠賠。’
‘那女子是漢王府的人,怎麼會是歹人呢!’其中一護衛嘟嚷著解釋。
如煙氣得掄起拳頭想揍人,她那天不在馬場,並未見過章韻瑤,又不好說漢王府的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隻得威脅道:‘說你們還不服氣,信不信我回去稟報了老爺,把你們全都打二十大板,攆出府去。’
徐婉心下歎氣,攔著如煙:‘好了,先回去吧!’徐家雖然有錢,但是那種身手好,腦子好,又忠心的護衛卻是不多,唯一兩個,一個跟著父親,一個跟著兄長,他們在外行商,更需要這種護衛保護安全。
看來她也要想辦法找一個機敏一點護衛,最好是女護衛,方便近身保護,可是有點身手的女護衛不好找啊!
剛才追沈珺,徐婉小跑了幾步,這會兒腳腕的傷有些酸痛,正好護衛抬了轎輦,如煙扶著她坐上轎輦,打道回府。
坐在轎輦上,她回想起那天背她回來的馴馬師,那位姐姐倒是有點功夫在身,如果想請她來徐家,不知馬場老板願不願意割愛,可以衷心也是一大難題,近身伺候的婢女都是從小培養,她是不是要給母親建議買幾個小丫頭回來,從現在開始調教。
這麼一路想著,她並未注意到身後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她。
秋風輕拂,一片片紅楓在風中搖曳,有少許楓葉被風吹落,如蝴蝶般在空中飛舞,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
離徐婉坐上轎輦的路口不遠處有一座亭子,亭子旁兩棵紅楓長得枝繁葉茂,將亭子遮住一大半,一位華服公子站在紅楓枝椏下,他身著淺青色繡楓葉圖案的衣衫,遠遠望去,與紅楓融為一體,難以讓人發覺。
沈珺身姿筆直的站在亭子裡,他一手負背,一手握拳彎肘置於腹間,他看著前方,神情內斂深沉,眼角眉梢卻又有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冷清。
他本是出來透透氣,見三弟的護衛守在假山旁,以為是三弟在假山上賞景,正準備上前打招呼,就見徐姑娘從假山上下來,他本該避開,心底又有些好奇徐姑娘怎麼會和三弟在此,一個不注意,身子便閃到楓樹後,他正後悔自己的行為有失君子之風,突然兩人的對話傳來,距離有些遠,她們說什麼他聽得不是很真切,三弟那句‘心之慕之,願與姑娘結秦晉之好’的話語卻是深深映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所以在徐婉追逐他時,他避開了,他現在不想見徐姑娘,儘管徐姑娘是明確拒絕了三弟。
徐婉回到山莊,李媽媽好和管事已經將母親等人的院子收拾好,徐婉又一一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疏漏後才回自己的院子。
走了許久,受傷的腳腕有些發紅,如月一邊念叨如煙沒有伺候好小姐,一邊取出金瘡藥替徐婉上藥。
徐婉看著瓷瓶,漸漸陷入沉思。
在今日之前,她想著如果最終避免不了嫁入王府,那就好好與沈澈相處,沈澈與章韻瑤兩情相悅,她也不攔著,是要納妾還是娶平妻,她都能接受。沈澈要假死,她也幫著掩護,哪怕是要徐家財力相助,隻要他給予她和徐家基本的尊重,她可以不要妻子的權利,隻以一個合作者的身份替他打理好後院,讓他既能得到徐家的助力,也能無後顧之憂的與心愛的女子相守。
可是今日沈澈的舉動,讓她惡心,一個對女子根本無任何尊重的人,一個永遠戴著麵具,無法探知真心的人,她敢與他合作嗎?或許上一刻他還深情款款,下一刻就能無情的將之丟棄。
就好比對章韻瑤,徐婉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沈澈授意,章韻瑤一定不會去溫府見她,更彆說今日幫他引開徐家的護衛。
她記得在夢裡,徐家與沈澈定下親事的兩年裡,章韻瑤可是一次都沒在徐婉麵前露過麵。
沈澈一邊利用章韻瑤,一邊又撇清兩人關係,由此他對女子的情感可見一斑,這樣的人,無正人之風,無君子之道,與他合作猶如與虎謀皮,徐婉猶豫了,她必須重新審視與漢王府的親事。
用過午膳,小廝來報,王府二公子送了東西來,徐婉驚訝,沈珺是守禮之人,她腳傷已經大好,他怎麼會送東西來?
來人是二公子的隨侍六安,東西是一個盒子,六安送完便走了。
如月從小廝手裡接過盒子,遞給徐婉。
徐婉揮揮手,小廝退下,她走到窗台邊的茶幾旁坐下,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裡麵是幾張信紙,沈珺居然給她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