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輪是經典的約會聖地。
封閉的空間。
安靜的氛圍。
以及緩慢上升的高度。
當鋼鐵與機械緩慢轉動時,外界的喧嘩會被隔離,僅留內部的輕微呼吸聲,以及麵對麵的對視。
因此。
即使是在靈氣複蘇的現在,摩天輪的人氣依舊不減。
“莫漓,上來吧。”
許係牽著許莫漓的手。
步伐輕邁,登上其中一個轎廂。
嗡——
世界開始轉動。
夜色在鋼鐵零件間流淌,像粘稠而厚重的糖漿,覆蓋在轎廂內外,僅有極少數的空缺,被遊樂場的晚間燈光照亮。
那是五彩斑斕的霓虹。
隨著高度上升,被地平線壓扁成閃爍的微光。
繼而又被玻璃折射成間斷光柵。
柔和迷幻。
分外神奇。
女孩的眼眸輕輕一眨,那些零散的夜光,就碎裂成細小的斑點。
真慢啊……
坐上摩天輪後,許莫漓第一時間感受到的,就是如此樸實的念頭。
但她不討厭。
因為在這狹小空間裡,僅有她和兄長二人。
這是屬於此刻的,名為【許係和許莫漓】的私密空間,無人打擾,安靜悠然。
“兄長以前有來過遊樂園嗎?”
許莫漓問著。
她坐在許係對麵,轉頭看向窗外的夜景,那是朦朧閃爍的建築光點,因高度的拔升,變得愈發細小。
從許係的角度望過去。
正好能看見,女孩的側臉被外界彩光拂射,顯得白皙軟嫩。
“沒來過。”
許係伸出手,幫許莫漓整理額前秀發。
“缺錢的時候,不敢來。”
“有錢的時候,不想來。”
聽著許係的回答。
少女轉過來,表情顯得驚訝,隨後眉眼彎起,顯露出開心的模樣。
“那莫漓就很開心。”
“為什麼?”
“因為兄長的首次遊樂園,是和莫漓一起的。”
伸出手指。
微微彎曲。
輕彈。
“兄長,疼~~~”
燈光交錯,或明或暗,轎廂的移動連帶著光影一同變化。
許係神色無奈,又彈了一下許莫漓的額頭。
“彆說這些有歧義的話。”
“要是被人聽見,很容易就誤會的。”
“……莫漓知道了”,女孩乖乖點頭。
她真的有知錯嗎?許係看不大出來,也沒打算追究。
隻是又輕彈一下光滑的額頭。
以示懲戒。
摩天輪勻速轉動著,沉重鋼鐵打造的轎廂,宛如宇宙星空的點點砂礫,將天際的月影一次次遮蔽。
許係注視著。
注視那份雲與月的交替。
“給”,懲戒完古靈精怪的妹妹,許係取出幾顆糖果,都是許莫漓愛吃的口味。
青檸味,藍莓味,草莓味。
“謝謝兄長。”
雙手接過糖果。
少女的手指輕輕剝開糖衣,將其中一顆糖果含入口中,像品嘗極為珍重的寶物,細細品味。
品得很慢,比光陰的流轉還要慢。
品得很細,比瑣碎的日常還要細。
“還是兄長給的糖好吃。”
許莫漓笑道,她沒有一口氣吃完,而是將剩餘的糖果,鄭重封存在小空間中。
說要留待以後細細回味。
那樣的表情。
讓許係想起很久以前,魔女初來現實世界之際,他所看見的奇異夢境。
夢裡,有魔女獨自遊曆世界的畫麵,也有莫漓躺在病榻,以無神雙眼凝視天花板,等待他這個兄長歸來的畫麵。
“要是不夠吃的話,可以找我再要。”
“不用了,兄長。”
女仙的語氣帶著俏皮,嘴角的笑有些好看。
“莫漓有這些就夠了。”
“這些糖果很甜,一顆就能吃很久。”
說著。
許莫漓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這麼一會時間,轎廂已經上升得更高,地麵的人群宛如黑點,溶於夜色中不分彼此。
“兄長……”
輕盈的聲音,在機械扭轉的動靜裡變得模糊。
“這兩個月,我很開心。”
“真的……很謝謝兄長。”
“一直縱容著我,一直包容著我,接受我的全部任性和無理。”
纖細的手指,不自然握住鐵質扶手。
似躊躇。
似猶豫。
最終,說出老實的道歉:“對不起。”
“好,我知道了。”
轎廂恰好行駛至陰暗麵,內部昏暗無光,看不清人與人的麵容。
回蕩的聲音,卻仍是熟悉的溫柔。
女孩覺得愧疚。
認為是自己綁架了許係的時間。
但許係不這麼想。
“莫漓,你還記得黑石城的生活嗎?”
黑石城。
第一次模擬裡,許係在進入天劍宗前,與妹妹相依為命的凡人城池。
“嗯,記得”,許莫漓點頭。
許係笑著,在昏暗的轎廂內,講述曾經的黑石城生活。
那是充滿困苦,僅憑兩人依偎取暖的時光。
寒冷。
且瑟縮。
“莫漓,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
許莫漓的純淨眸子,倒映著寂靜的黑夜世界,以及麵前的熟悉身影。
她很困惑。
兄長為什麼會懷有歉意。
許係輕撫女孩頭頂,溫聲開口:“其實,我一直想給你富足的生活環境,卻沒能做到這點。”
“我很愧疚,因為我救你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吃苦。”
“後來,我們進了天劍宗。”
“生活開始變好,好到我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我還是太自大了……”
“擅自覺得靈氣充足的環境,對你會有好處,結果反而讓你昏迷多年。”
“莫漓,因為我的錯誤,讓你缺失了人生最重要的童年。”
許係停頓了下,語氣釋懷:“所以我很喜歡這兩個月,因為它讓我覺得,正在補足曾經的遺憾。”
啊……
世界變得安靜。
唯有瑩亮的雙眸在顫動。
許莫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語,去描述此時的心情。
明明是許係救下的她,僅憑這點就勝過一切,勝過千言萬語。
但許係依舊愧疚著,沒能給她帶來快樂的生活。
一句話在女孩腦海回響。
【愛,是常感虧欠】
“兄長……”
許莫漓向許係露出微笑。
那複雜的笑,含有兒時的撒嬌,病弱時的脆弱,以及成長的堅韌。
唯獨沒有悲傷和淚水。
因為那樣的表情會讓兄長擔心。
“兄長以後,可以繼續陪我,做這種任性又無聊的事情嗎?”
“嗯,當然可以。”
答案是肯定。
天之厄的病症早已治愈。
但與兄長離彆的心之裂縫,卻是直到此刻,才迎來溫暖的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