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接受離彆，是人傾儘一生都難以完成的目標。
這次模擬裡。
許係經曆了太多離彆。
死在妖魔潮中的青牛鎮百姓。
死於大乾士兵的求活軍饑民。
死於“人仙”之手的阿牛。
一次次的離彆，使得喉嚨裡的燒澀感逐漸加重，慢慢變得沙啞，慢慢變得說不出話，最後全部化作對妖魔的攻擊。
在這世界上，有許多勸導人釋懷的名言諺語。
可說到底。
離彆造就的傷痛，是不會因為些許寬慰就消失的。
痛苦仍然存在，悲傷仍然存在，人們臉上的笑容，不過是時光磨損下導致的麻木。
許係一直在出拳出刀。
他唯一能回饋阿牛的，就是以更加瘋狂的姿態，去斬殺無止儘的妖魔，去開辟儘可能安全的前路。
讓剩餘的百姓走出十萬大山。
“哢嚓——”
輕微的碎裂聲響起，那既是妖魔們四分五裂的聲響，也是許係身體傳出的哀鳴。
許係很強。
強到在一次次的戰鬥中，逐漸摸索到武道人仙的門檻。
氣血天地升華，蘊魄生魂，見神見我。
許係成為了準人仙。
距離真正的突破，隻差最後一步，這也是為什麼，許係能帶領求活軍的人們，撕開一重重妖魔的圍堵。
即便如此，許係也遭遇了多次生死危機。
他不止一次力竭，陷入十分危險的境地，是百姓們發了瘋似的，揮舞各種滿是豁口的武器，以性命為代價救他出來。
少女在看見瀕死的他後，更是久違的慌張害怕起來。
終於。
血路走到了儘頭。
骨頭的碎渣，血液的臟漬，遍體鱗傷的軀體，破爛不堪的兵甲。
這一切的一切，宛若噩夢般的經曆，到了要結束的時刻。
當許係再次眺望天際，他看見了大山以外的事物，那是求活之路的終點，是真正的世界。
隻要跨越這最後的大山。
一切苦難都會結束。
是的。
隻要跨越它，其他人都能活下去。
又一次結束戰鬥後，夕陽時分降臨，天空被渲染成金色的畫卷，落日緩緩下沉，溫柔托著黑夜升起。
變得稀疏的求活軍百姓們。
忙碌著準備晚餐。
許係則是背靠大樹，無力癱坐在地，以虛弱的目光注視夕陽餘暉。
“這是最後，也是最難的戰鬥了。”
許係喃喃自語。
眼眸被夕陽映照出金光。
剩餘的路段並不難走。
妖魔實力不再強勢，哪怕沒有許係，相信在武映雪的帶領下，人們也能順利走出去。
真正的危機來源於後方。
那一直像貓捉老鼠般，悠哉著跟在身後的“人仙”。
許係感應到了，那驚怖的壓迫感從遠處傳來，如淵獄，如山海，很快就會抵達求活軍的位置。
來的時機很諷刺。
恰好卡在，求活軍的眾人因發現終點，而陷入興奮狀態的時間。
“將人的性命視作兒戲。”
“一遍遍，一次次，愚弄人的喜悲。”
“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啊……”
許係眼眸微閉，能擋住人仙的隻有他，也隻能是他，隻要成功擋住人仙的追擊，人們將會再無阻礙。
許係的身體已千瘡百孔。
布滿妖魔留下的傷痕。
體內的氣血內天地，雖無限接近於圓滿，卻也呈現著脆弱的姿態。
倘若真的晉升人仙，自己會變得怎樣？
許係心想，大概會像新年的花火，在短暫的璀璨一瞬後，就迎來永恒的寂滅吧。
“這就夠了……”
“這就，足夠了。”
十萬大山，座座山峰貫穿雲層，以險峻巍峨的姿態，將落日的金色餘暉分割成無數份，形成光影交錯的奇景。
妖魔嘶吼，人聲歡喜。
當腳步落在地麵時。
金色的餘暉會被踩滅，形成蕩漾的漣漪，緩慢柔和的輕撫許係手掌。
許係站了起來，他走向求活軍中，留戀的看著百姓們活動，他極力想記住每個人的臉，因為這大抵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哎呀，是係哥兒！”
“二娃子，你站後麵乾嘛，快跟許大先生問好。”
“係哥兒，要吃點嗎，看看你都瘦成啥樣了。”
年輕的青壯，幼小的孩童，熱情的婦女，所剩無幾的老人。
被許係庇護的人們。
因許係而存活的人們。
真摯的詢問許係，需不需要一些什麼，說著就遞來各式各樣的物品。
許係笑著拒絕：“不用了，謝謝大家，讓我一個人歇會吧。”
聽許係拒絕，人們很可惜。
但他們很聽許係的話。
沒一會，圍聚過來的人們，重新分散開來，去做起各自的事情。
許係尋了個偏僻角落，獨自坐落著，在寧靜中注視人們的姿態，看著那一張張淳樸喜悅的麵孔，心情也隨著變好。
真安靜啊。
許係如此想著。
夕陽下的雲彩，仿佛被太陽的餘暉點燃，變成赤黃色的一片，在空中湧動飄轉。
如岩漿流淌，似糖果綺麗。
“先生，我給您煮了碗湯！”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許係不用回頭，也能知曉來者是誰，他輕車熟路的接過湯碗，並表達了謝意。
“謝了，映雪。”
“先生快喝吧，今天忙一天了，得好好休息吃飯才行。”
滿是補丁的紅白衣袍，破損修補過的貼身輕甲。
武映雪的形象不比許係好到哪裡去。
該有的妖魔汙血。
該有的體表傷痕。
她全都有。
在少女的監督目光下，許係端著湯碗輕飲，湯的表麵浮著油花，帶有一些葉片碎末。
與以前的肉湯相比，其實沒什麼變化。
仍是一如既往的寡淡，用的食材也是乾柴的妖魔肉，純屬充饑用的被迫選擇。
其實，口感柔嫩的妖魔肉是有的。
但那樣的肉很少。
許係隻嘗過一次，再往後，就全部給了求活軍中的老幼，讓他們不必辛苦磨牙，嚼著根本咬不動的硬肉。
“很好吃。”
喝完後，許係給予少女鼓勵。
在如此艱難的環境，有人願意替你做吃的，本身就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倘若再去挑挑揀揀，埋怨少女的廚藝。
許係會覺得過意不去。
“還是先生識貨”，武映雪露齒嬉笑，從許係手中接過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