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風有點寂寥。
還有點冷。
吹得樹海沙沙,壓得草頭低伏。
許係很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了,在艾倫森市居住的時候,除了頭一年被迫貧民窟,往後都是住在溫暖的庭院裡。
即使是在最嚴酷的寒冬,蒸汽設備也會提供充足的暖意。
好在。
雖然庭院被毀,艾倫森被滅,但許係還能使用火魔法,隨著3級魔法火之溫暖的發動,淡紅色的屏障護住了營地。
冷意被驅逐,強風被阻擋,溫暖再次回歸這世界。
“導師,請。”
平靜的聲音像是勻速流淌的河流。
節奏寧靜,平緩而穩定,明明沒有任何起伏,卻有種獨特的美感。
這種聲音的擁有者,許係隻認識一個。
“辛苦了,克裡莎。”
許係從女孩手上接過熱湯。
滾燙冒氣且有油花浮在表麵的熱湯,裡麵下了很多食材,光是那厚實的肉量,就將不大的湯碗塞得嚴嚴實實。
氣味微微嗆鼻。
似乎是考慮到晚上的寒冷。
往裡麵加了些驅寒的輔料。
沒有庭院裡的那些燈盞,光線難免黯淡,許係轉動手中的湯碗,數次調整角度,方才借助篝火的亮光看清熱湯,發現表麵撒了些火葉草碎葉。
這是一種辛辣的植物,深受魔法世界的人們喜歡。
“咕嚕——”,輕飲一小口,熱湯先是在舌尖流過,再緩緩落進咽喉,直溜溜的一路抵達胃部。
許係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體一下熱了起來。
火葉草效果顯著。
“做得很不錯,克裡莎,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許係臉上露出笑意,對身旁等待評價的魔女誇讚道。
克裡莎的廚藝天賦並不算好,曾經也鬨過廚房爆炸的尷尬事件,
但她知恥後勇。
經過四年來不間斷的努力。
她的廚藝終於收獲成功,擁有了不錯的水準,當然,許係的胃部也擁有了不錯的毒抗性,算是一個意外收獲。
“是,謝謝您的誇獎。”
克裡莎靜靜站立著,黯淡的夜晚中,她的灰銀色長發更顯神秘,被篝火映襯出流光般的順滑。
原先被火焰燒穿的衣服,早已替換掉,換成從前那套黑白色的魔法學徒裝。
由於衣袍寬大。
長大後的魔女穿起來依舊合身。
接著,得到誇獎的克裡莎,像是終於完成什麼任務般,為自己同樣舀了碗肉湯,坐在許係身邊安靜進食。
用的是湯勺和叉子。
時至今日,筷子仍是魔女的一生之敵,無法很好的使用。
那樣的場景有些滑稽,每每看見,都會忍不住笑出聲。
“總覺得,您在想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魔女的直覺,出乎意料的很敏銳。
“那應該是克裡莎的錯覺吧。”
許係從容應答。
是嗎?
女孩茫然的歪了下頭。
可能是吧,畢竟主人沒什麼理由騙她,抱著這樣的念頭,她又把頭埋進碗裡,小口小口的咀嚼著熟肉。
牙齒咬斷肉塊,舌頭卷動熱湯。
僅有兩人的冷清晚餐開始了。
今晚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顯得冷清寂寥,完完全全的露天環境,既無溫暖舒適的蒸汽,也無足夠明亮的玻璃燈。
但。
許係不討厭這種氛圍。
“呼——”,嘴唇貼在碗沿,輕輕吹著氣,讓剛出鍋的熱湯變得溫和,再小口小口的飲入腹。
熱感從體內爆發,流向四肢百骸。
為這蕭瑟的夜晚帶來些許暖意。
“這樣的體驗,倒也難得。”
許係心想,或許找遍整個魔法世界,都很難看見這樣的場景了。
一個年僅二十來歲的大魔法師,帶著16歲的魔女,一同蹲坐在偏僻山頭,不顧形象的吃著肉湯。
無論怎麼想。
這畫麵都帶點離譜。
“啪啦……啪啦…”
火星爆裂,枯枝燃燒。
篝火旁,一大一小兩道影子被拉得很長,均勻的融入暗夜裡,與花草樹木的影子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晚餐吃得很快,兩人本身就不是很餓,隻是出於維持體力和熱量的考慮,才專門做了頓飯。
克裡莎站起身,主動使用水魔法和風魔法,洗刷掉鍋爐和碗筷的汙漬。
這樣做不僅高效,而且便捷。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很是熟練。
狂風卷動著水流,輕易刮蹭掉器具表麵的油汙,而少女需要付出的代價,僅是一些魔力。
這也是為什麼,克裡莎主動負責許多家務,許係卻沒有反對的原因,不是他刻意讓女孩遭累,而是有魔法的存在,一切事情都會變得簡單許多。
“克裡莎,過來一下。”
深夜的風變得更呼嘯了。
耳邊嗚鳴不斷。
許係朝艾倫森市的方向看了眼,那裡仍是烈火燃燒,不滅的火光在夜晚格外醒目,更有重重魔影在肆虐。
但總的來說,一切都很正常,沒什麼異況。
於是。
許係將女孩喚到自己身邊。
他想檢查下克裡莎的眼睛,半金半暗的瞳孔相較於平日的淡金色,無疑有很大問題。
其實早在與克裡莎會和的時候,許係就察覺到不對。
隻是當時情況緊迫,沒時間去檢查。
現在,他終於有空探查一二。
“克裡莎,坐我對麵,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我明白了,導師。”
女孩很聽話,平靜的坐到許係正對麵,在篝火的照耀下,許係能清楚看見那精致的五官,以及呼吸時鼻翼的微動。
魔女似乎很想幫上許係。
所以她努力的睜大眼睛。
隻是,搭配那副無喜無悲的麵孔,看上去多少有點呆。
“我來就可以了,克裡莎”,聽著許係的話,少女乖乖停止那沒必要的努力,安靜坐在原地。
接著。
許係的左手使用光魔法,釋放出0級的照明術。
以一個不會傷到眼睛的亮度。
緩緩湊近克裡莎。
右手則是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手動撥開女孩的稚嫩眼皮,顯露出內部的脆弱眼球。
在以前,魔女的雙眼是淡金色的,有種燦爛的美,但現在,許係看見的除了金色,還有深邃幽暗的黑。
很突兀的占據在眼瞳中間。
金色的部分,黑色的部分,兩者間的差距很大,像是把完全不相乾的事物強行縫合。
但有一點是相同的。
它們都清晰倒映著許係的身影。
一如從前,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