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沒有看秦冉兒,不過手中那乾草已經斷成數節,足以證明他心中的不平靜。
朱威的前世今生,隻有秦冉兒這一個女人,經曆過後世的思想教育,心中也沒有多幾個女人的想法。
朱威明白,能陪著自己走到最後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而其他人,比如朱芷,她有自己的生活,在秦冉兒的姐姐為了他甘願赴死之後,朱威就不再對秦冉兒有任何保留,當然了,這裡的沒有任何保留是指的是他在這個時代的所有事情,並不包括後世。
他與王異這個死人可以放開所有防備去說後世的事情,但是對其他人,他沒辦法開口,就算他說了,想必也沒人會信。
在這個時代生活的人,誰會相信後世有重達二百噸的大鐵鳥,還能裝一百多噸的貨物在天上飛?
誰會相信有個叫導彈的武器,能夠飛上萬公裡取人首級?
誰會相信後世的所有人都能通過手機或者網絡千裡傳音?
其實這個時代與後世,相差不到四百年,這與宋朝到今日的時間差不多,可改變是天差地彆的。
若是現在穿越到宋朝,你可以說一些大明有的東西,沒人會覺得有什麼特彆奇怪的地方,但是後世不同,對現在來說,那基本是跨越維度的世界了。
朱威想的有些深了,秦冉兒見朱威不說話,卸下披風給朱威披上,而後也學朱威的樣子往地上一坐。
感覺到披風上殘留的暖意,朱威回過神來:“為什麼要瞞著我?”
對秦成朱威用的是“騙”,對秦冉兒用的是“瞞”,這兩個字的區彆也代表了朱威對兩人的態度了。
秦冉兒苦笑一聲:“大人…妾身知道你想做的事不管多難多苦,都要做到,可是妾身不一樣,妾身是一個小女子,女子以夫為綱,天經地義,妾身知道朱鎮做錯事了,按照大人的想法,他是罪無可赦的,但是大人,長兄為父,長嫂為母,公婆走後我就是小三小四的母親,有哪個母親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妾身做不到的。”
朱威瞥了一眼眼角泛紅的秦冉兒,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但是他不覺得秦冉兒是因為這個才瞞著他:“冉兒,現在還要對我說假話嗎?”
秦冉兒搖頭:“不是假話,當然了,這隻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妾身知道大人心中是放不下小三的,更不希望大人背上一個六親不認的罵名!”
朱威將手掌攤開,手中的乾草隨風而去,歎了一口氣之後朱威又問道:“在這件事中,你做了什麼?”
“妾身什麼都沒有做,原來的計劃裡麵,若是大人想要親自監斬,妾身負責拖住大人,若是大人想要收屍,妾身會先大人一步,以免大人看到,因為大人對小三太熟悉了,他們再像,您也能看出區彆。不過還好,這些都沒用上,否則今日…妾身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大人。”
朱威深吸一口氣:“兩年了…這兩年中,你可有想過告訴我真相?”
秦冉兒又是搖頭:“沒有,最好的結果,就是大人不會知道這事兒,小三在異國他鄉能夠娶妻生子,待到我們都老了,都能放下仇恨埋怨之時,他再攜妻帶子回來團聚。”
朱威冷笑:“是嗎?想法是挺好的,可是我不覺得會有這樣的可能!我想再問一句,替朱鎮死的人,是什麼身份?”
秦冉兒頓了頓,臉上也浮現出一絲蕭瑟:“他…他是…山西晉城人士,家父早逝,家母體弱,家兄有惡疾,家姐被休得了瘋病,全家人都指著他打零工過活。”
“這麼慘的一個人,就被你們找到替朱鎮去死了?他死了,他的家人該如何?”
“在找到他的時候,他母親已經快不行了,加上他兄長有惡疾,家中沒錢抓兩個人的藥,最後…他最多隻能救一個,陳子義告訴他,他死了…他的家人都能活,所以…他也是願意的。”
朱威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願意?好輕鬆的字眼啊!”
“滾你他媽的願意!”
朱威聲音陡然提高:“誰他媽願意去死!他照顧體弱母親,是為孝順,照顧身患惡疾的兄長,是為恭敬,照顧得了瘋病的姐姐,是為大丈夫!如此品格高尚之人,如此為家人為親人不顧自身的人,你們用他心中最寶貴的人的生命讓他自己願意去死!”
“屁的願意!這是被迫願意,秦冉兒,你彆忘了,當初的你也是如此!遼王讓你跟誰,你就必須要願意跟誰!你應該比所有人都能明白這事兒不對!”
秦冉兒帶著一絲苦笑:“大人,您說的對,可是大人…你為何就不想想,他若是沒有被陳子義發現,他又該如何呢?他本性純良,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家人,你讓他放棄一個,他又能放棄哪一個呢?讓他這樣去做選擇,他又能怎麼選?他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他又能如何呢?不救母親,是不孝,不救兄長,是不恭,放棄姐姐,是無親!就算沒有陳子義,沒有我們,他也會死的。我們是給了他另外的一個選擇,一個能讓他真正安心的選擇!”
“大人剛剛說了妾身的事情,正如大人所說的那樣,遼王讓我跟誰我就會跟誰,可是大人是個好的選擇,與我而言,這就是不一樣的。”
朱威默然,他想要反駁,想要說你們可以出銀子可以出錢幫他渡過難關,但是這話到了嘴邊又給咽了下去,天底下有多少如這般的人,你能一個個的去幫嗎?那縱使有萬貫家財,也是扛不住的。
這般說了,可就真的成道德綁架了,朱威很是反感這一套。
“他叫什麼名字?”
“姚小三。”
朱威一愣,喃喃道:“小三?”
與朱鎮的小名一樣,這也是天意?
朱威搖了搖頭,實在不想將這事兒與飄忽渺茫的天意扯上關係。
“他的家人如何了?”
秦冉兒趁朱威不注意,偷偷抹了眼角的淚水,朱威剛剛說起遼王的話,對秦冉兒來說,實在是太過傷人了。
收拾好心情之後,秦冉兒才回道:“他的母親在今年春夏相交之時壽終正寢,享年五十三歲,他的兄長經過名醫治療,病情好轉許多,已經有了些許自理能力,他的姐姐因為是瘋病,也是心病,無藥可醫,送去尼姑庵聽經靜心,現在清醒的時候越來越長了,想必很快就能痊愈。”
朱威聽到如此情況,心中不由得也有些高興,這個結果也是好的,不是嗎?
在情感上,朱威接受不了這樣的“好”結果,但是在事實上,這又是個不錯的結果。
可是天下萬民萬事,這等事何其之多?朱威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被迫願意的“不錯”二字,想要的,是每個人不需要有他人的摻合就能夠有各自的選擇,不過這事兒,比改朝換代還要難的多,若真的能如此,孔夫子的天下大同,也就真的能實現了。
風還在呼呼的吹著,秦冉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朱威歎了一口氣,將披風又給秦冉兒披了回去:“走吧!”
秦冉兒眼神一亮:“回家?”
“不…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