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真定府。
距離真定府城十五公裡的地方,有一座碩大的府邸矗立,與周圍一處平原荒地,顯得格格不入,這裡本是元朝皇帝的一處行宮,但是建成之時,大元帝國已經搖搖欲墜了,後來元朝失國,按理來說,以朱元璋節儉的性子,這處行宮本應該利用起來的,可是因為大元的殘暴,修建行宮之時,在這裡累死打死的人數以千計,朱元璋可不會住這種充滿人血的房子,於是下令將能用的材料取走,之後,輝煌的行宮就隻剩下一個框架了。
後來有一富商看中了這塊地,花錢買下,不過房屋剛剛修建好,就怪事頻出,富商家中人深受其擾,無法…就再次荒廢了。
宅子修建起來到現在,已經差不多一百年了,沒人住,沒人修繕,其內部的殘破可想而知。
晉王已經被關押在這裡差不多一月了,吃喝用度倒是沒有絲毫虧待,但是朱承的活動範圍,不過是這眼前長寬都不過十丈的小院子。
朱承說不後悔,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山西八大家,背後的人就是他,他身為邊境藩王,在無數人的眼睛下,搞出那麼大的陣仗,都沒人懷疑他,可見其心思縝密。
要不是朱威打亂他的計劃,說不定現在的遼東女真還有西北的韃靼,都能以他的想法實現一種平衡。
這次的事怎麼說呢?可能是對朱威的欣賞,又或者想要靠著朱由校和朱威的關係賭一把,賭贏了,他就能成為太祖時期的那種有軍政大權的藩王,不過現在看來,賭輸了。
但要說恨朱威,他倒也沒有多恨,畢竟當時沒人逼他,出兵之事,也是他心甘情願的。
“吱…”
實木大門被推開,刺耳的聲音讓朱承皺眉,望了望天,看著日頭還早,不到飯點啊?
就在朱承疑惑的時候,毛紀邁步而來。
現在的毛紀與朱威印象中的毛紀,看起來已經是兩個人了。
原來的毛紀肆意灑脫,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他張狂,誰都不放在眼裡,但是眼底總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惆悵,不為彆的,隻是因為他是錦衣衛指揮使,在大明,錦衣衛指揮使大都沒有好下場。所以基本所有的錦衣衛指揮使,都會借著皇帝命令的由頭,各種放肆,毛紀算得上是其中的另類了,他還是收斂很多的。
而此時的毛紀,沉穩許多,可能是失去錦衣衛指揮使的職位,陡然失勢給他帶來的心裡落差太大,做南京守備的時候,又因為曾經是錦衣衛指揮使,讓他始終融入不到新的圈子中,又或者是因為他頂了南京土皇帝魏國公的職位,讓他在南京處處受挫。
再之後,就是朱威給他極大的信任,將南方暗衛交給他,這給了他一劑強心針,讓他重新有了希望,毛紀也沒有讓朱威失望,不論是造船還是東南亞各國的動靜,以及西方等國的行蹤,他都查的明明白白的。
而現在,局勢又變了,朱威作為毛紀曾經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現在變成了燙手山芋,錦衣衛是什麼人?是皇帝的狗,狗隻能有一個主人,現在的局勢毛紀看的很明白,朱由校和朱威決裂已經成了定局,朱由校將這些事交給毛紀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在試探毛紀。
和趙雲瀾這樣的人不同,毛紀不論和誰做朋友,甚至做兄弟,都不會掏心掏肺的,所以趙雲瀾死了,而毛紀要活,不但要活著,還要重新得到朱由校的信任,並且重新掌握錦衣衛,而後…一心一意做好朱由校的狗。
所以現在的毛紀,眼中沒有任何感情,哪怕眼前的人,與他的關係曾經也不差。
朱承見到毛紀這副模樣,苦笑一聲:“本王是不是要上路了?準備讓本王怎麼死?本王應該可以選個死法吧?”
毛紀抿著嘴,半天之後才回道:“晉王殿下,你也賭輸了。”
朱承挑了挑眉:“也?還有誰呢?”
毛紀深吸一口氣:“朱威輸了,葉向高輸了,方從哲輸了,高攀龍輸了,孫承宗輸了,寧夏輸了,英國公輸了,成國公輸了,福王輸了,鄭貴妃輸了,定國公與桂王殿下也差不多了,還有就是殿下你了,所有人都是滿盤皆輸!隻有陛下一個贏家!”
朱承笑著搖頭:“依本王看,也不見得吧?毛大人不是贏了嗎?”
毛紀臉色一黑,歎了一口氣:“殿下,現在您怎麼說都可以,下官隨便您取笑,可是為臣者,儘忠報君,無錯。”
毛紀話音剛落,朱承就嗤笑一聲:“毛紀,你說這話你難道不覺得可笑嗎?於謙如何?是否忠?下場如何?戚繼光如何?是否忠?下場如何?張居正如何?是否忠?下場如何?葉向高如何?是否忠?下場如何?朱威…下場如何?忠…要忠對人,否則…”
朱承沒有說完,但是毛紀哪裡能不明白?在大明朝,好似越忠心的人,下場越不好。
甚至連現在說的那些奸佞之臣,比如嚴嵩之類的人,你可以說他們品德不好,可以說他們貪婪,可以說他們是奸臣,但是你能說他們不忠嗎?不能的,在嘉靖那般妖孽的智商之下,不忠心的人,不會入嘉靖的眼,可是忠到最後呢?
其實不隻是大明,各朝各代忠心耿耿者,十有六七都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但是為何臣子還要忠呢?
又或者說,臣子對皇帝的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到底是為了借著所謂的忠心去完成他們心裡想要完成的抱負或者達成他們的目的?
這說不好的,千百年來,實忠者其實不到兩手之數,比如文天祥,比如於謙,比如史可法,比如寇準,比如包拯。
毛紀眼神忽明忽暗,他所謂的忠,純粹嗎?不見得吧?
他的忠,隻是交換而已,他做好狗,朱由校留下他的命,換句話說,當初朱威保了他的命,還能讓不至於失去權利,他對朱威是否也能說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