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福山眼神複雜看著山下紛亂的爆炸。
直到大雄寶殿不堪重負,猙獰一聲轟然倒塌,他才回過神來,歎了口氣。
這個時候才明白,陳六安從一開始就不惜暴露他自己,將錢勇引來。
將賬冊交給自己後,引爆炸藥與錢勇同歸於儘。
童福山不由得在想,若是換作自己,舉家被滅族,他是不是也和這陳六安一樣,不願再苟活於世?
“公子,咱們走吧,陳六安已經死了,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咱們去做。”
童福山點點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山下的殘垣斷瓦,毅然轉身離去。
張林說的沒錯,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有未儘之事要做。
回到揚州後,童福山再次將自己關進了書房,重新梳理揚州的線索。
最重要的線索,就是這本披著《道德經》外皮的賬本。
這本賬本,記錄著建文三年,整個江南的所有出賬。
隻可惜,這裡隻有各省總計出賬的數字,並無具體去向。
“七百一十萬兩,七百一十萬兩”
僅僅一年,江南官場就支出了七百一十萬兩白銀!
童福山被這個數字驚得目瞪口呆。
一個江南的支出,就要比朱允炆整個國庫裡的銀兩還要多!
若是這筆錢到了朱允炆手上,恐怕先生想要靖難的難度也會更高。
一時間,童福山也不知道是該慶幸,朱允炆沒有拿到這筆銀子,還是該憤怒這些官員膽大包天。
但現在不是他該考慮這些的時候。
這筆賬已經是死賬,即便查出去向,這銀子也很難追蹤回來。
不過,這次和陳六安見麵,卻不是沒有收獲,反而讓他找到了突破口!
隻要查清楚現在的賬本在誰手裡,這些人什麼時候對賬銷賬,以及最重要的——
拿到對賬密押,就能徹底破獲江南貪墨案!
“可是,從哪裡下手呢?”
童福山學著蘇謹,手指不停在桌麵叩擊,可卻全無頭緒。
憑猜的,他也能大致猜到哪些人手裡有賬本。
但是,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又會在什麼地方銷賬?
主持銷賬又是何人?
這些,他全無頭緒。
隻要能抓住一個線頭,就能將整個江南這筆無頭賬查出來。
但是,這個線頭又該從哪裡抓起?
不知不覺,一夜的工夫就這麼過去了。
陳六安在鎮江自爆,與錢勇同歸於儘的消息很快便傳至揚州。
據傳,陳六安死前曾與人秘密接觸,但錢勇一死,更不知道是什麼人。
方進染得知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懷疑童福山。
當即,他二話不說去了鹽道衙門一探究竟。
隻可惜,當他去了鹽道衙門的時候,卻被告知童福山今兒壓根沒來,還在家中養病。
方進染顧不上乘轎,打馬就朝著瘦西湖畔,那處童福山的彆苑奔去。
等他到了童福山的彆苑,卻發現後者頂著滿眼的黑眼圈,居然在欣賞歌女彈唱蘇州評彈。
看著他一副欲與魂受的模樣,方進染一時也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
“喲,方大人今兒怎麼有時間來瞧本官?”
童福山一見方進染,頓時大喜過望:
“快快快,方大人快坐下,這可是駙馬爺最喜歡的蘇州評彈,這歌女還是我從鬆鶴樓特意請來的。”
方進染一瞧那歌女,嘴巴就直撇。
這幾天隻要去拜訪王寧,駙馬爺立馬就帶他去聽評彈。
搞得他現在一聽見蘇州評彈,腦瓜子就嗡嗡的。
“不,不了,下官還有公務在身,今日就是來探視一下大人,既然大人身體尚未痊愈,下官就不打攪了。”
方進染打了個哈哈,趕緊起身告退。
送走方進染,童福山忍不住挖了挖耳朵:“也不知這蘇州評彈有什麼好聽的,那駙馬爺就這麼愛聽?”
張林拿了銀子,打發走歌女的時候,童福山眼珠子咕嚕嚕一轉:
“喂,一會你自行去揚州會館找何會長領賞錢,就說是我說的。”
歌女回神盈盈一拜:“多謝大人。”
等歌女走後,張林忍不住問:“公子,你讓那歌女去拿賞錢,是為了給你作不在場的證?”
“不是啊”,童福山一臉無辜的瞅了他一眼:“歌女作的證,那何尚君能信?”
“那公子讓她去領賞的用意是?”
“沒啥。”
童福山嘿嘿一笑:“純粹就是為了惡心惡心他。”
張林:。。。
“不說笑了。”
童福山收起嬉笑的表情:“你去找一趟秦深,讓他幫我送個東西回去。”
張林立即會意:“是那賬本?”
“嗯。”
童福山點頭:“這件事事關重大,必須讓先生知曉。”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親自跑一趟。”
“不行。”
童福山想也沒想就回絕:“你我保不齊早被那些人盯上了。”
“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去找老秦。”
。。。
許圭看著眼前碩大的高樓,怔怔不語。
自被彈劾自己涉嫌與王月被殺案有關後,朝廷雖然沒有撤了他巡田禦史的職,但也被申斥不得擅自插手地方事務。
他心裡清楚,這是先生對自己的保護,但許圭的心裡卻更頗不是滋味。
這些日子,許圭隻能每日在錢塘和蕭山間來回奔波,忙著清丈土地。
好在清丈土地的時候,因為有浙江布政使馬祥的支持,前期沒受到什麼阻礙。
一個多月的時間,百姓家中的人口、田地,就被清丈的七七八八,連一些隱戶都重新登記在冊。
其實,這些百姓最初也並不願意配合。
他們並不相信官府的話,深怕這是朝廷騙他們登記好人口後,轉過頭拿著黃冊就來找他們收稅。
但沒想到,這次幫他最大忙的人,並不是馬祥,而是京城來的——讀報人。
許圭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勾欄瓦肆間,鄉間地頭旁,忽然之間多了這麼一群讀報人。
他們每天都會拿著一份最新到的報紙,跑去給百姓讀報。
國家大事、朝廷政策,乃至一些鄉野趣聞,在他們口若懸河的滔滔不絕下,漸漸灌輸給了懵懂的百姓。
“這報紙上可是說了,咱們這位新帝已經重設登聞鼓,你們要是有冤情,就可以去擊鼓鳴冤!”
“還有啊,新作物的種子不日就要傳到咱們浙江來了!
你們要提前做好準備,到時候開荒不夠,種不上新糧,拿不到種子,可彆來找我!”
讀報人樂不滋滋的啃了一口手中的窩頭,忽然朝著人群外的許圭眨了眨眼。
許圭這才明白,雖然先生隻讓自己孤身一人來這裡,但他從未忘記自己這個學生。
這些讀報人,就是先生派來幫他的。
“先生”
不知是不是風沙吹過,許圭的眼睛忽然有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