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之所以如此愁眉不展,唉聲歎氣,原因就是案頭放著的幾封奏報。
這些奏報分彆來自不同的人,但說的事情卻是同一件,那就是左將軍幕府軍入侵了南中。
最早送來的通報是雍闓那個卑劣的逆賊,南中鄙夫。
隨後又是朱褒那個愚頑雜種送來奏報,言說左將軍幕府軍已經占領了牂牁郡南部。
從這奏報上來看,倒是對上了,劉封軍很可能就是自牂牁郡南部經過,入侵了益州郡,從而與雍闓那個逆賊對上了。
原本劉璋還有著心思隔岸觀火,想要欣賞雍闓、朱褒這等逆賊與劉封自相殘殺。
可緊跟其後傳來的卻是來自於朱提、僰道的急報,劉封軍竟然同時攻打牂牁郡北的平夷,以及犍為屬國的漢陽。
這兩處一處是犍為郡南麵的門戶要隘,另一個則是犍為屬國的西麵鎖鑰。
不論哪一處,對於蜀中來說都是重要的門戶。
劉璋的好心情也到此結束,心中驚疑不定,聯想到這兩年來的所作所為,他情不自禁的懷疑起趙韙來,疑心對方是否同劉封勾結到了一起,想要聯手對付他。
這可不怪劉璋多疑,而是劉封軍冒出來的地點和時間實在是太引人懷疑了。
這段時間以來,劉璋對趙韙下了多少次黑手,他自己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劉璋的性格的確有些暗弱,但並非一無是處,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坐穩益州牧的位置,更不會冒著內戰的風險出手削弱趙韙的勢力。
誠然,他並不想逼反趙韙,更由始至終都沒有殺害趙韙的心思,他想的隻是削弱限製趙韙,讓趙韙回到臣子的位置上去。
可架不住趙韙會多想,會害怕,而現在,劉璋也害怕起來了。
如果劉封軍真的和趙韙聯盟了,那劉璋可就真算得上是大禍臨頭了。
巴郡可是防範荊州的門戶重鎮,如今正是趙韙的駐紮之地,而且趙韙在巴郡中名聲極高,素為巴人仰仗,趙韙要是勾結劉封跳反了,那蜀中可真就是門戶大開了。
正是因為這些複雜的情況,導致劉璋不敢輕舉妄動,遲遲沒有回應平夷和漢陽的求援。
“諸君,如今情勢危急,君等有何策可以教我?”
劉璋一邊問,一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左右兩列的心腹愛將和親信重臣們。
“主公,當速援漢陽、平夷。如今東麵巴郡已不可靠,若是南麵再出問題,那蜀郡可就危險了。”
最先開口說話的乃是王累,其人是劉璋心腹,一手提拔而起的本地士人,對劉璋忠心耿耿。他的態度最為激進,希望能夠強硬回擊,以嚇阻劉封對蜀中的野心。
“不可!”
張鬆突然搖頭,否定道:“如今局勢對我不利,正該想方設法離間分化趙中郎與左將軍之間的關係,如何能草率行事,激怒左將軍呢?主公,且令僰道、朱提倍加警惕即可,萬不可貿然往援平夷、漢陽。”
張鬆是蜀中名門張家後人,廣漢秦氏、犍為楊氏並稱“益州三姓”,是蜀中頂級豪門之一。
不過此時的張鬆與後來不同,這個時候的張鬆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土士人中的親劉璋派,而且同寒門的王累,豪門的秦宓、秦安、楊洪、楊戲交好。
他們這些人雖然都是蜀中本地士人,但卻親善劉璋,願意為劉璋出力,深得劉璋信任。
但遺憾的是,即便是這些親劉璋派的蜀中士人,與東州士人的關係依舊勢同水火,鬥的不可開交,絲毫沒有比反劉璋派好到哪裡去。
這也是一個讓劉璋頭疼欲裂的問題,劉璋固然不希望東州人和本地人關係融洽,相互勾結。但眼下這你死我活的局麵,也不是劉璋想要看到的。
果然,張鬆話音剛落,吳懿就開口駁斥了:“蜀人皆是如彆駕這般膽小如鼠嗎?”
不等張鬆駁斥,吳懿就轉而對劉璋拱手道:“主公,平夷乃是僰道門戶,漢陽則是朱提門戶,兩處俱是要隘,若是放任不管,遲早為劉封所得。屆時安知劉封會就此罷兵,而不是得隴望蜀呢?”
“主公,中郎將所言甚是啊。”
開口說話的人乃是劉璋女婿費觀:“漢陽倒也罷了,平夷乃是僰道門戶,一旦有失,自平夷出兵,隻需十餘日即可抵達僰道。以彆駕之言,如今可放棄平夷,那日後僰道被圍又該如何?難不成繼續放棄僰道?若是如此,那這成都城又該何時拱手相讓呢?”
費觀的話直接氣炸了張鬆,後者怒視前者。
黃權突然乾咳一聲,將堂上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緩。
“護軍此言差矣。”
黃權等到堂上氣氛緩和之後,開口勸解道:“永年前番所諫,非是棄地不守,實因敵勢未明,輕舉恐墮其計。況永年後又有言,請主公增兵僰道,以固邊陲,其心可昭,其忠可鑒!護軍雖忠勤為國,然疑永年有二誌,未免過矣!”
黃權也是蜀中本地派,但他卻和王累、張鬆不同,他是本地派中的務實派領袖。
黃權與其說是忠誠於劉璋,不如說是忠誠於益州。他也反對劉璋重用東州人,壓製本地人,尤其是厭惡東州人把持上升通道的行為。
但黃權與王累、張鬆、秦宓激進派不同,他並不敵視東州派,也不要求劉璋將東州派趕儘殺絕,而是希望通過製度調整的手段,平衡本地人和東州派之間的矛盾。
從黃權對張鬆以字相稱,而對費觀則以官職,可見其本土派的政治立場還是十分清晰的。
不過黃權所言十分客觀,也沒有抓著費觀的漏洞窮追猛打,反而提出了頗有建設性的意見,算是典型的對事不對人。
即便是費觀本人,也對黃權生不起氣來。
劉璋一直默默坐視,先前張鬆和費觀之間險些起了衝突,讓他很是煩悶。
好在後麵黃權開口調解,更拿出了一個不錯的建議,劉璋有些心動了起來。
適時,鄭度開口建言道:“主公,公衡所言,大為有理。懇請主公采納之,此外,還可遣使東去,前往揚州質詢左將軍緣何入我州界,占我縣邑。”
聽到這裡,劉璋終於開口:“公矩之見,諸君以為如何?”
“可以一試。”
王商、許靖、鄭度、吳懿、吳班皆是表態可以嘗試。
劉璋見眾人意見統一,頓時長鬆了口氣,當即拍板道:“就依公衡之言。”
隨後,劉璋又同諸人商量了一陣,決定給僰道增兵三千,給朱提增兵兩千。
如今蜀中情況頗為緊張,趙韙的串聯是不可能瞞得過成都的眼睛的,彆說成都了,如今整個蜀中都暗潮洶湧,各派勢力紛紛下水站隊。
在這戰雲密布之際,成都城中也隻有兩萬守軍,這下子一口氣拿出來了五千人,不可謂不大手筆了。其中也必然有犍為獨特的地理位置,守犍為等於是守成都南,而且犍為距離成都不遠,交通又便利,必要時刻也可以回援成都。
領兵的將領最後決定為嚴顏和鄧賢。
以嚴顏將兵馬三千,馳援僰道,並統領僰道諸軍。又以鄧賢為將,領兵馬兩千馳援朱提,並都朱提諸軍。
臨出發之際,劉璋親自叮囑二將,讓他們務必緊守城池,嚴禁出城野戰。
劉璋這裡愁眉不展,他的好對手張魯也不好過。
自從劉封得了上庸郡後,張魯的感受就變得如坐針氈了起來。
原本他隻需要守好陽平關,不論是來自於蜀中的威脅,還是關中的威脅,他都可以怡然不懼,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摧。
可如今劉封得了上庸,吞並西城,一股排山倒海的壓力直接降臨到了張魯的頭上。
自西城順著漢水西進,可輕鬆進入漢中平原。
雖然也有幾個隘口可守,但與陽平關相比,這差距可就太大了。
況且威脅不僅僅隻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漢中可就是兩麵受敵了。
張魯必須要考慮分兵東麵,而且具體得分多少兵馬,這也讓張魯君臣們十分頭疼。
分的多了,陽平關可就空虛了,可分的少了,東麵隘口不但數量多,而且防禦力也遠不如陽平關,那兵力又如何夠用。
漢中總兵力大約在六到八萬人之間,其中正規軍有六萬五千餘人,在這六萬五千餘人裡麵,張魯、張衛兄弟倆的親衛部曲以及親軍約為一萬人,這是整個漢中最為精銳,裝備精良,戰鬥力最強的部隊。
其次是兩萬五千人的南鄭兵,這是張魯、張衛選自整個漢中五鬥米教徒中的精銳,士氣高昂,戰力不俗,裝備雖然不及張氏兄弟的親衛部曲,但也能比得上東漢正規軍的標準。
剩下的三萬餘人則是五鬥米教徒所組成的軍隊,士氣很高,但裝備較差,訓練不足。這支部隊較為缺乏野戰訓練,但在宗教狂熱的加持下,頗為擅長守城。
在有堅城依靠的情況,往往能發揮出不錯的戰力,原時空中就一度擋住了曹操的軍隊。
最後兩萬人,其中半數是漢中各地士族豪強的私兵、部曲和青壯民兵,另外半數則是漢中地區賨人武裝。
這些人和張魯之間的關係相當複雜,一方麵張魯在控製漢中之後,對漢中內部的士族豪強不斷進行打壓削弱,以增強自己對漢中的掌控。另一方麵,張魯也確實需要士族豪強來幫他治理地方,管理漢中諸多政務,雙方目前的狀態還是鬥而不破。
張魯拉攏一部分士族,給予對方政治地位和權勢,然後再重點打壓不肯服從於自己的士族豪強。
至於賨人這邊,張魯則是積極拉攏,同漢中賨王杜濩的關係很是友善,在原本時空中,趙韙叛亂失敗後,支持趙韙的巴中賨人王樸胡也被張魯收歸囊中,還據此入侵蜀中,占領了巴中北部地區,直到劉備入蜀時,劉璋都沒能收回這塊失地,可謂是被張魯結結實實的扇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在和心腹重臣們商議良久,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結果來。
張魯麾下這些軍隊各有特點,親衛軍自然不提了,士氣高,裝備好,訓練有素,還有一定的戰鬥經驗,再加上宗教狂熱加成,不但悍不畏死,還十分忠誠可靠,可謂是張魯手裡的王牌軍。
南鄭兵算是劣質版本的親衛軍,各項都要比親衛軍差上許多,但總體來說也是達到了野戰標準的。
最後那三萬多五鬥米教徒兵,隻能說忠誠有餘,戰力不足,但守城還是合格的,畢竟士氣很高,而且相當忠誠。
士族豪強的私兵部曲,戰力不一,但總體而言大概和南鄭兵相差仿佛,有一定的野戰能力,但忠誠度卻很有問題。
以張魯對漢中士族豪強的一貫打壓態度,很難指望士族豪強對張魯有多高的忠誠度。
至於賨人,戰力倒是頗為不俗,曆來都是西南優質兵員,具有一定的野戰能力,尤其擅長山地戰,而且忠誠度也有保障。可賨人卻有一個先天致命問題,那就是軍紀極差,走到哪裡搶到哪裡,不論在哪裡,都同當地人有著各種衝突,矛盾很大。
正是因為張魯麾下軍隊的成分如此複雜,所以堂上諸多親信重臣才會各有各的看法,彼此爭來吵去,遲遲拿不出一個方案來。
張魯的首席謀臣,心腹智囊閻圃覺得應該調遣部分主力往東,他的意見是如今蜀中內亂的苗頭愈發明顯,趙韙遲早要豎起叛旗,因此陽平關的壓力並不大。
反倒是劉封進取之心極盛,這才剛拿下荊州不過一兩年,居然就又出兵上庸。
如今西城已為劉封所有,通往漢中平原的道路已經打開,很難保證劉封不會對漢中動手。以劉封的能力和實力,哪怕上庸地區道路難行,依舊不能不重點防禦。
因此,閻圃建議張魯調一萬南鄭兵,一萬五鬥米教兵,趕往黃金戍(今陝西石泉)營造壘石營寨,防範劉封。
閻圃的意見偏向保守,本質是被動挨打。
張魯的弟弟張衛對此相當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