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0
哢嚓。
林弦按下紅木對開門的門把手,推開房門,走進院子裡,穿上搭在手臂上的大衣,然後走下階梯。
季臨慢悠悠跟在林弦後麵,送他一起來到彆墅庭院門口。
麵前,是寬闊無人、安靜昏暗的內部道路。
周邊所有彆墅的燈光全都暗下……
這裡本就沒有多少人居住,更多是作為一個休閒度假地點,所以現在除了季臨這間院子以外,整個彆墅區裡近乎沒有一點燈光。
天上烏雲滑過。
地上的浮霜像是潮水一般扯去。
月亮再度被烏雲遮蓋,整個地麵再度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林弦。」
林弦剛走出彆墅庭院門,身後季臨喊住他。
轉過身。
季臨就站在自己咫尺之隔的身後。
靠的很近。
「我想……我之前或許說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
林弦轉身站定,麵對季臨。
「我之前給你說過幾次,說是許雲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難道不是嗎?」
季臨搖搖頭:
「我以前覺得是,但我現在覺得或許不是這樣。」
噠。
季臨的右手搭在林弦肩膀上:
「他去世之後,我確實覺得很難受。但是現在仔細想想,這種程度的難受,應該算不上是朋友吧?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的過世,正常的情感,不應該隻是難受吧?」
「那應該是什麼呢?」林弦抬起頭,和季臨對視。
他的耳朵……
已經隱約聽到遠方似乎有一輛車在漆黑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加速。
而與此同時。
季臨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開始漸漸發力。
力度越來越大!
原來……如此……
林弦頃刻頓悟,明白了這次季臨他們準備在00:42殺人的具體計劃——
就是現在。
在那輛黑夜裡的車輛加速衝撞而來的時刻。
季臨會假借和自己友好搭肩的「友好」動作,趁自己不注意,將自己大力推出去。
被推出去的自己,一個踉蹌,就會跌倒在眼前的路麵上;即便不跌倒,那一會兒的失去平衡,也足夠高速駛來的車輛撞死自己。
哼。
原來是這等計劃。
來吧。
林弦將全身放鬆。
把推倒自己的機會,隨時放開給季臨。
來吧。
推我。
要的就是你這個殺死我的動作。
隨著季臨的手臂彎曲、準備發力……
這位纖瘦白淨又懶散的少年抬起頭,眼神抖動看著林弦:
「如果死的是你,我應該不隻是難過……肯定會傷心的。】」
「大概,這樣才算是朋友吧。」
嗡——————
高速的引擎聲接近!
季臨手上積攢的力氣也到達了最大值!
然而。
然而……
卻沒有將這股力量推出去。
推不出去。
他手上的力量漸漸消失。
變得柔弱。
變得無力。
剛剛撐在兩人之間的右臂,現在就像是麵條一樣,搭在林弦的肩膀上……
季臨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卷曲的劉海蓋住眼睛,蓋住黑眼圈,蓋住了他的沉默。
林弦從未見過這樣的季臨。
但是……
「季臨。」
林弦將右手也搭在季臨肩膀上,輕聲說道:
「是你輸了。」
胳膊用力猛推——
季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林弦竟然把自己向院子裡往回一推。
而更讓他震驚的是,林弦竟然扭過頭,徑直向門前寬闊的道路走去!
轟鳴的引擎聲已經極度靠近!
這是一個無論如何躲不過去的距離!!
「林弦!!!!!!」
跌倒在庭院地磚上的季臨破聲大喊!
高昂的呼喊刺破夜空,響徹四周!
而就在這時。
那輛乍然從黑暗中出現的出租車,就好像被嚇了一跳的兔子一樣!
一個猛烈晃動,然後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向左邊猛打方向盤!
但是,一切都晚了。
出租車的後輪還是掃到了道路中間的兩個窨井蓋】。
轟!!!!!!!!
今天下午才被偽裝的吸糞車剛剛布置下、緊貼在窨井蓋下麵的炸藥在紅外線開關的觸發下,瞬間爆炸!
劇烈的爆炸,將出租車炸飛至半空中!
林弦沐浴在身後的火光之中,黑色身影映在季臨瞳孔裡,像是從太陽裡走出的一尊戰神……
空中的出租車像是陀螺一般,數度翻滾,從林弦側後方的頭頂上飛馳過去,重重砸在隔壁彆墅的鐵柵欄圍牆上。
無數鋒利的鐵柵欄刺透前擋風玻璃、刺進駕駛室、整輛車的車頭被衝擊力壓扁,暗紅色的液體噴濺而出,宛如一個小型噴泉,又好像是被戳破的水球。
轟隆……轟隆……轟隆……
爆炸引發的回音,在各種建築中不斷回響,震耳欲聾,硝煙彌漫。
嘭。
另一邊,楚安晴作為成年禮物的彆墅裡,數隊「便衣平頭」從大門、窗戶、二樓跳下。
他們手持警用槍械,裝備精良,裡麵套著防彈衣,迅速又精準的步伐下,直接分成數個小隊,將倒在院子裡的季臨和那輛冒著白煙的出租車包圍:
「彆動!」「蹲下!」「雙手抱頭!!」
而在彆墅區東北角……
那高高聳立的水塔房頂部。
一直和夜色融為一體的季心水身上,也憑空冒出四五個狙擊槍專用威懾小紅點。
水塔房下方,傳來激烈的腳步聲和攀爬聲,兩隊「便衣平頭」近乎是同時從
樓梯和外牆抵達樓頂,持槍指著季心水。
「……」
沉默的老人什麼都沒說。
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默默舉起雙手。
他歎口氣。
眼神中並無遺憾,並無怨悔,並無緊張,也並無恐懼和害怕。
隻是很失望的看著前方發生爆炸處……
看著那被包圍的庭院裡……
那跌坐在地上的白淨少年。
院子裡。
被眾多槍口指著的季臨一言不發,抬頭看著林弦。
林弦也站在道路中間,沒有動彈,回頭俯視著季臨。
兩人之間的視線,隔著一道打開的院門。
卻好像是隔著一道上鎖柵欄。
他們什麼都沒說。
隻是沉默看著對方的眼睛……
又像是說明了一切。
心知肚明。
……
林弦轉過頭,向那輛已經砸扁、冒著白煙的出租車走去。
因為劇烈的撞擊。
前擋風玻璃全碎的同時,司機也從裡麵半甩出來。
隻是他此時顯然已經失去了生命。
數條尖利的鐵柵欄無情戳穿了他的身體。
尤其是刺進心窩裡的那一根……直接從後背貫穿,現在噴出的血柱也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動能,隻是似有非有的有一絲絲血液涓流順著柵欄流下。
看來,是血已經流乾了。
林弦繼續向前邁步。
他看見那半邊身子甩出出租車的司機,戴著墨鏡、口罩、頭套……
和之前殺死許雲的山姆中士,一模一樣的打扮。
口罩下麵,會是誰呢?
是偷偷回國、莫名其妙想殺死自己的周斷雲?
還是第二個山姆中士、季心水新的走狗?
噠。
林弦的腳步停在司機屍體旁。
他深吸一口氣,摘掉司機臉上的墨鏡口罩——
失血而蒼白的嘴唇。
乾淨青澀的胡茬。
呆滯沒有精神的彌散瞳孔。
以及……
右臉上。
那布滿整個臉側的傷疤。
……
月亮從黑雲後方浮現。
月光再次照亮這個寧靜的世界。
遠處。
人造土山的觀景林中。
一位婀姿豐滿的身影站在樹影之中,默默看著這一切,雙手輕輕鼓掌。
啪、啪、啪。
「還是那麼精彩呀,小林弦。」
她笑了笑。
湛藍宛如琉璃的瞳孔,在月光的照射下,映射出更加詭異又流動的幽藍:
「隻是這一次的你……贏的有些狼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