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縣城第二國營飯店。
中午十二點的國營飯店人聲鼎沸,跑堂的服務員端著油光發亮的托盤在八仙桌間穿梭,白大褂後擺隨著步伐翻飛。
二樓最裡間的“鬆鶴軒”包廂裡,鐵鍋燉著的紅燜羊肉正“咕嘟咕嘟”冒著琥珀色的氣泡,肥瘦相間的肉塊在濃油赤醬中微微顫動,油星濺到爐圈上發出“滋啦”的聲響。
葉建華夾起一筷子臘肉炒筍,金黃的臘肉薄如蟬翼,透著鬆木熏製的暗紅色紋理。
“嘗嘗這個,這可是店裡從鄉下收來的老臘肉,一般人可吃不上!”
他筷子一抖,臘肉片準確落到李毅碗裡。
李毅認真看了兩眼,然後笑著說道:“隔年黑毛豬的後腿肉,用鬆枝至少熏了三天三夜,確實是好東西!”
窗外的北風卷著雪花撲打在玻璃上,包廂裡的暖氣片卻燒得發燙。
薑龍城脫得隻剩件紅色二股筋背心兒,脖頸上的金鏈子隨著他舉杯的動作晃出一道金光。
他打開一瓶茅子,給三人各自倒了一杯,隨後說道:“妹夫,我和建華也知道你的酒量,你自己悠著點兒,我倆乾了!”
“行,你倆儘興,不要管我!”李毅識趣的說道。
“來,走一個!”
“叮”的一聲脆響,三個玻璃杯撞在一起,驚得窗台上啄食麵包屑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一杯酒水下肚,薑龍城的臉已經紅得像他麵前火腿腸的包裝紙,醬紫色的舌尖舔掉胡茬上的酒沫。
接著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葉建華說道:“妹夫,我現在看著這小子就感覺有些憋屈,年底之前必須得讓咱的火腿腸要賣到全國去,可不能讓這小子把我給比下去!”
葉建華笑著說道:“關我啥事兒,你的火腿腸賣不出去又不是我的原因。”
“要是你少在我麵前顯擺幾次的話,我倒也不想搭理你,誰讓你小子有事兒沒事兒就想刺激一下我,看著就來氣!”薑龍城咧著嘴說道。
茅台酒的醇香混著羊肉的香味兒,在火爐子的烘烤下發酵出奇特的馥鬱。
葉建華並不在意薑龍城的話,他解開中山裝最上麵的扣子,正用筷子敲著青花瓷碗沿唱梆子戲,筷子頭沾著的辣椒油在碗邊留下一圈紅漬:“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打住打住,看你那破鑼嗓子是想嚇死我們嗎 ”
說著,薑龍城抓起一把花生殼扔過去,殼屑紛紛揚揚落在葉建華梳得一絲不苟的分頭上。
葉建華也不惱,反而唱得更起勁了,腳上的三接頭皮鞋打著拍子,鞋跟磕得水磨石地麵咚咚響。
李毅笑著拿起酒瓶搖了搖,金黃的酒液在玻璃杯裡蕩漾,泛起細密的酒花。
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之後,李毅笑著說道:“行了三哥,現在的火腿腸廠雖然起步確實比不上方便麵廠,但火腿腸廠的市場潛力可不比方便麵產業差,你也不用太擔心。”
李毅可是記的,前世春都火腿腸也是天崩開局,但很快就被央視廣告點燃了空白市場,然後在改革開放的滾滾春潮裡爆發出強大的市場潛力。
巔峰時期,春都火腿腸的工廠,一天運轉 22 個小時也沒辦法滿足訂貨需求。
排隊訂貨的人甚至要提前三個月,工廠附近的商鋪和產業都因為全國各地跑來的商人而雞犬升天,政府甚至把工廠麵前的路改名 “ 春都路 ”。
有些人甚至於為了拿貨,還拎著菜刀到廠子門口以自殺作為威脅,要廠裡給他供貨。
現在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換成了薑龍城,且各方麵的條件更好,沒道理打不開市場,眼下差的就是一個足夠有影響力的廣告了。
而這個馬上就能解決,沒有什麼比春晚+央視長期廣告更有影響力了。
可以想象到,用不了多長時間,青山牌火腿腸就會火遍全國
葉建華也安慰道:“三哥,你就彆擔心了,妹夫啥時候出過錯,他說你們的火腿腸廠能火遍全國,那肯定沒問題。”
“對,相信妹夫,咱們再走一個!”薑龍城再次舉起酒杯說道。
“來,走一個”
不知不覺中,三瓶茅子已經見底了,屋裡的三個人也已經喝的東倒西歪了
窗外的雪還在下,但包廂裡的溫度計已經指向了三十度。
牆上的年畫裡,抱著鯉魚的胖娃娃笑得眉眼彎彎,仿佛也在為這三個醉漢的宏圖大業開心
“嘶!”
李毅從一陣頭痛中醒來,睜眼的瞬間難受感直接湧了上來,腦袋就像是要裂開了一樣。
微弱的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窗簾斜射進來,在水泥地麵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
他眯起眼睛,陌生的天花板讓他一時恍惚。
“這是哪兒”
李毅撐起身子,太陽穴突突直跳,喉嚨乾得像塞了一把沙子。
床頭櫃上的搪瓷缸裡還有半杯涼茶,他抓起來一飲而儘,冰涼的液體滑過喉管,帶走了些許不適。
轉頭時,他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的相框。
照片裡,張欣瑤穿著碎花連衣裙,懷裡抱著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背景是京城的人民公園。
李毅一拍腦門——這是薑龍城的臥室!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中午在國營飯店,他們幾個推杯換盞
“好嘛,又喝多了”李毅苦笑著搖頭。
抬手看了看腕表,時針已經指向四點了。
聽到放假外麵傳來隱約的說話聲,他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忘了今天約了黃立行!
強忍著不適感,他匆忙套上掛在衣架上的藏青色中山裝,又對著牆上的鏡子理了理頭發。
鏡中人眼白泛著血絲,下巴上還冒著青黑的胡茬,這段時間因為七爺爺的事情,搞得他有些許滄桑。
李毅來到洗臉盆架子前,看到裡麵有半盆涼水,當即掬起一捧拍在臉上。
冰冷刺骨的觸感,讓他渾身一震,徹底清醒了過來。
推開臥室門,客廳裡的景象讓他一怔。
楊誌文正坐在藤椅上翻報紙,而楊苗則是坐在他旁邊喝茶,在那麼一瞬間,李毅覺得這兩人就像是一對老夫老妻。
兩人聽到動靜,立即抬起頭。
在看到李毅之後,楊誌文當即起身說道:“毅哥你醒了,黃先生和陳女士到了有一會兒了,聽說您在休息就沒打擾。”
“他們人呢?”李毅一邊係上領口的扣子一邊說道。
“在前麵的辦公室,薑廠長正陪著說話”
“咦,那家夥沒喝醉嗎?”
李毅記的他倒下的時候,你那兩個家夥也爬不起來了。
更何況他中午也就喝了三兩不到,而薑龍城和葉建華兩人至少三瓶兒,理應醉的比自己更狠才對。
“薑廠長中午睡了一小會兒就緩過來了,下午還抽空開了一個會”
聽到這話,李毅的嘴角抽了抽。
算了,這可能就是那家夥的個人天賦,自己是比不上。
這時楊苗也站起身,指了指茶幾上的搪瓷茶缸說道:“毅哥,這是給您留了醒酒湯,您要是難受的話就喝一點。”
李毅點了點頭,快步走到茶幾前,拿起茶缸直接灌了下去。
一缸子醒酒湯下肚,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舒展開來。
隨後李毅抹了抹嘴,然後和二楊招了招手,大步流星地往前院辦公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