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圍牆時,景春熙的裙裾在宮牆青磚上擦出一道淺淺的灰痕。她輕盈地落在牆外鬆軟的泥地上,繡鞋也陷進了土裡。
遊廊的朱漆欄杆在月色下泛著幽光,她佯作賞月般攏了攏鬢發,指尖卻將散落的碎發狠狠彆到耳後——方才翻牆時被樹枝勾散的發髻此刻正垂下一縷青絲,隨著,她看似閒適實則急促的步伐,向前而去。
拐過景仁宮轉角處的太湖石時,迎麵撞來的胸膛硬得像堵鐵牆。景春熙被撞得向後踉蹌,後腰眼看就要磕上飛簷翹角下的石階。
電光火石間她旋身側避,右手"啪"地撐住斑駁的廊柱。站穩時才發現掌心火辣辣地疼。
“什麼人?”炸雷般的喝問震得遊廊瓦片簌簌作響。那隻鉗住她腕子的手布滿老繭,虎口處可以感覺到蜈蚣似的刀疤。
景春熙垂首盯著對方皂靴上沾的草屑——是禦前侍衛特有的青緞雲紋靴。
她雙膝一軟跪下去,額頭幾乎貼上對方靴麵:“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發顫的尾音像被風吹散的蛛絲。
侍衛身上飄來淡淡的酒氣,想必剛換過夜防。他狐疑地收緊五指,景春熙腕骨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哪個宮的?”
他彎腰逼問時,腰牌從衣襟裡滑出來,銅牌邊緣在月光下閃過寒光——是乾清門二等帶刀侍衛的腰牌。
景春熙伏地的姿態更低了,前額抵著冰涼的青磚:"奴婢是景仁宮的。華貴妃讓奴婢去瞧太後娘娘的嬤嬤,聽說快死了"
話未說完,突然聽見對方佩刀鞘上的鐵環叮當作響——那侍衛猛地醒悟過來:"死人要半夜看?"
他探手來抓的刹那,景春熙已經泥鰍般滑出三步遠,繡鞋在磚地上蹭出刺耳的摩擦聲。
"有刺客!"炸裂的喊聲驚飛簷上棲雀。景春熙狂奔時聽得身後甲胄碰撞聲如潮水湧來,至少有五六人。
她故意在拐角處踢翻銅胎琺琅香爐,騰起的香灰迷了最先追來侍衛的眼。
抬眼望去,景仁宮的朱漆大門竟還敞著,門縫裡透出幾縷昏黃的燈光。一個瘦小的宮人正倚在門框上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沒料到這深更半夜還會有人闖宮。
守門太監被她全力一推,後腦勺"咚"地撞上門框。
借著這個空檔,景春熙像隻靈巧的貓兒般從他身側滑過,裙角擦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微風。
竄進殿內的瞬間,景春熙瞥見追兵腰間出鞘的刀刃映著宮燈,在窗紙上投下蛇信般的冷光。
她閃身躲進多寶閣後的陰影裡,隨即進了空間。
外頭侍衛的怒罵與太監尖利的嗬斥絞作一團:"作死呢!這可是華貴妃的寢宮,你們"話音未落就是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有人踢翻了門口的青花瓷踏凳,碎瓷迸濺的聲響像撒了滿地的銀珠子。
"你們什麼人?不要命了嗎?敢闖景仁宮。"外麵傳來宮人尖利的叫罵聲,那被撞的宮人顯然已經爬了起來,正揉著後腦勺跳腳。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驚恐,又強撐著擺出幾分威勢。
“讓開!有刺客。”
隻聽"砰"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那倒黴的宮人剛站穩,就被衝進來的護衛們撞得再次跌坐在地。他的帽子歪到了一邊,露出幾縷花白的頭發。
"哎喲喂!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宮人扯著嗓子罵道,聲音卻在看清來人裝束後陡然低了下去。他認出了那身禦前侍衛的裝束,頓時噤若寒蟬。
“我們親眼看見刺客闖了進去,不想死的就擋路。”為首的侍衛厲聲喝道。他腰間配刀鐵環叮當作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說話的同時,四五個人進了景仁宮,分彆往不同的方向竄了進去。
沉重的靴子踏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有人直奔內室,有人搜查偏殿,還有人警惕地檢查著每一處可能藏人的角落。
他們手中的燈籠將晃動的光影投在精致的雕花窗欞上,如同張牙舞爪的鬼影。
景春熙慢悠悠地在空間裡翻找出一套桃紅色裙裝,仔細地係好桃紅色裙裝的每一根絲帶,又理了理衣領處的珍珠扣。
鞋子,特意換了一雙同色係的桃紅色繡花鞋,嶄新的,一塵不染。
透過空間的縫隙,她看見那個倒黴的宮人正揉著腰,嘴裡嘟嘟囔囔地轉過身去查看殿外的動靜。
景春熙指尖一彈,一撮細如塵煙的粉末無聲無息地飄落。那宮人突然打了個噴嚏,接著身子一軟,像攤爛泥般滑倒在地。
她輕盈地躍過昏睡的宮人,繡鞋點在金磚上幾乎不發出聲響。夜風拂過她的麵頰,帶來遠處隱約的絲竹聲。
出了空間,她往舉行宮宴的外朝疾馳而去。
轉過一道回廊,前方突然出現幾個提著燈籠的宮女。她們有說有笑地走著,手裡還捧著各色果盤。
景春熙才放慢了腳步,她立即調整呼吸,將急促的步伐變得優雅從容。抬手理了理鬢發,確保看不出一絲慌亂。
裝作自己剛剛如廁回來,“姐姐好。”還主動向迎麵走來的宮女打招呼,聲音輕柔得體。
外朝入口的兩側,整齊地排列著幾間廂房。每間房門上都掛著不同顏色的簾子,以示區彆。
最靠近宮門的那間飄著茶香,幾個粗使宮女正忙著燒水泡茶。隔壁的屋子掛著珠簾,隱約可見幾位夫人正在裡麵整理衣冠。
還有兩間就是她們這些跟著主子進宮的丫鬟婆子落腳的地方。
屋子裡麵要簡樸得多,隻擺著幾張長凳和矮幾。門口掛著青布簾子,被夜風吹得輕輕擺動。
房間裡偶爾有丫鬟婆子進出,一個圓臉的小丫鬟掀簾出來,手裡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糕點。後麵跟著個年長些的婆子,正絮絮叨叨地囑咐著什麼。
景春熙掀簾進去,裡麵的人大多在交頭接耳。
個丫鬟湊在角落裡,不時發出壓低的笑聲。有個穿綠衫子的正神秘兮兮地比劃著,其他人則聽得入神。
幾個年長的嬤嬤靠在牆邊,閉著眼睛養神。其中一個還輕輕打著鼾,手裡的帕子都快滑到地上了。
幾個小丫頭像小老鼠似的,你推我搡地搶著盤子裡所剩不多的點心。有個膽大的甚至偷偷往袖子裡藏了兩塊。
景春熙的進入並沒有引起人們多大的關注。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做起了鵪鶉。
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麵容,也掩蓋了她剛剛平複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