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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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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江小道收拾妥當,走出房間時,江城海正站在門口,手裡拿一塊鹿皮,擦拭著那把匣子槍。

他擦得格外認真,仿佛將有一場惡戰要打。

營地裡的其他幾個人,或是劈柴燒水,或是掃雪除塵,各忙各的。

聽見推門聲,江城海把匣子槍放進袖管裡,籠起手,笑嗬嗬地說:“兒子,陪爹上山走走。”

“上山?”

江小道看看山上的積雪,轉回屋內,把宮保南的棉襖借來,裹在身上,這才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離開營寨,並未走遠,隻是就近往旁邊的小山坡裡走。

關外素有“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裡”之說,借此形容這片沃土上的豐饒物產。

果然,一進山,沒走多遠,就聽見山林裡有野山雞的鳴叫,可光能聽見響兒,抬頭一尋摸,卻連個影兒都看不見。

“聽你六叔說,長風鏢局的事兒,你都門清了?”

江城海並未刻意停留,仍然吭哧吭哧地朝前走。

江小道跟在後頭,昨晚的雪雖然不大,但他多少還是有些吃力。

“噢,知道了,我也是半蒙半猜的。”

“有啥想法沒?”

江小道抹了一把鼻涕,“沒啥想法,翻篇了。”

江城海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小道,你挺聰明,但還不夠聰明。”

“咋樣才算夠聰明?”江小道問,“像三叔那樣?”

“那倒不一定,知道了是聰明;知道了但是不說,才是更聰明。”

“知道了還不說,那不得憋死?”

“憋死也比被人害死強啊!”江城海語重心長地說,“兒子,有時候,裝糊塗可比裝明白難!尤其是你真想乾一件事的時候,跟死人都彆說。”

“我懂,守拙藏巧,大智若愚嘛!”

“你知道個屁!”江城海打趣道,“道理誰都能白話兩句,可實際上呢?能吃一塹長一智的人,都算絕頂聰明。大多數人都是記吃不記打。小道,你是哪種人?”

江小道立馬應聲道:“我記打不記吃!”

“誰打過你?”

“我七叔,頭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抽了我倆大嘴巴,我記著呢,早晚還回來!”

如此薄情寡義的說辭,江城海聽了,不但沒有指責,反而還有幾分期待。

“兒子,扇你七叔的時候,記著叫我去賣呆兒,那小子太懶,確實欠收拾!”

“行!”江小道當即應允。

爺倆兒笑著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此行看起來似乎並無目的,隻是單純為了談心。

江小道便借機問道:“爹,你跟長風鏢局到底有啥仇啊?”

“沒啥仇。”江城海坦然道,“你昨晚不是也聽見了麼,我這趟來,隻是為了替彆人平事兒。”

“爹,這我就得說道說道你了。”

“啥?”

江城海一愣神,踩到一處深坑,差點兒沒閃到腰,“你說道說道我?哈哈,有意思,說來我聽聽,說對了有賞!”

江小道也真是不要臉的主,聽了這話,順杆兒就敢往上爬,立馬端起架子,故作老氣橫秋。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反正我覺得王叔說得沒錯,伱乾的活兒,是把路給走窄了。”

江城海不吱聲,自顧自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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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道連忙快步跟過去,“咋了,我說得不對?”

“老崔教你的這套嗑吧?”

話被戳穿,江小道有些尷尬,“彆管誰說的,這話說的不在理?”

江城海仍然不置可否,接著忽然想起什麼,轉而問:“對了,老崔回奉天了?”

提及此事,江小道立馬萎了,“他讓毛子抓走了,說是去西伯利亞挖金子。”

江城海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更沒有一絲愧疚或惋惜,隻是隨口應了一聲。

江小道看他沒有後話,忍不住問:“爹,你有沒有辦法能把老崔救出來?”

“沒有。”

“不對呀!”江小道立刻反駁道,“六叔說,如果我被毛子抓起來,你會用何力山的老本把我贖出來啊,那錢,救老崔不行嗎?”

聞言,江城海突然站定,轉身衝江小道招了招手,隨後一把將其攬住。

“小道,那錢是你六叔玩兒命從長風鏢局裡偷出來的,你是我兒子,拿這份兒錢救你,你那幾個叔,不敢有二話,可你拿彆人玩兒命掙的錢,去買你的人情,合適嗎?”

“不合適!”

江小道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老崔不也是你朋友嗎?”

“是朋友。但你六叔,是我兄弟。”

“這我懂,可綠林好漢,不是應該仗義疏財麼?”

江城海雖然不否認,卻說:“你可以仗義,但不能疏彆人的財。而且,咱們現在正是避風頭的時候,你要真想救老崔,就去自己想辦法。”

江小道想起張宗昌。

救人的門路,他是有的,可問題是沒錢。

“那就去籌錢,無論用什麼辦法,隻要你覺得值就行。”江城海說。

想從毛子手裡贖人,不下血本可不成。

那麼一大筆錢,怎麼籌?

去偷?去搶?

江小道忽然覺得有點擰巴。

拿六叔榮來的錢,去買人情,固然不合適,可拿偷來的、搶來的錢,去買人情,就合適了嗎?

“這……有啥不一樣的嗎?”江小道疑惑地問。

本以為江城海會另有一套說辭,把這話圓回來,可沒想到,老爹直截了當地說:“對,真要較真,本來就沒啥不一樣的。”

這算什麼?

江小道左思右想,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

流氓假仗義。

想救老崔,隻能走邪路,撈快錢,等著自己悶頭掙錢再去救,黃瓜菜都涼了!

“爹,我有點擰巴。”

江城海哈哈笑道:“是很擰巴,所以我教你一招——不想。”

“不想?”

“對,不想!你三叔平時總愛說‘三思而後行’,可想的多,就一定想得對麼?想的太多,就會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最後一事無成。所以,隻要你覺得值,就去乾!”

江小道若有所思,好像悟出了點什麼,但又覺得老爹在扯犢子。

江城海見他仍有些躊躇,便又說:“兒子,我讓老崔帶你,因為他是要門,能板板你的脾氣,彆那麼愣,不是真讓你去要飯。骨子裡的那股橫勁兒,千萬彆丟了!”

“可老崔教我的,就是要飯的手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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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藝是手藝,怎麼用,看你自己。可以要飯,可以要錢,也可以要能耐!你那幾個叔,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懂我的意思麼?”

江小道點點頭,這是讓他跟叔叔們求道。

“老崔什麼時候走?”江城海問。

“不知道,不過,我有一個哥們兒跟我說,毛子的鐵路夏天能修完,所以我估計……”

“噓!”

江城海打斷談話,忽然俯下身子。

江小道以為有狼,嚇得連忙躲在一棵老樹後麵。

側耳傾聽,沒一會兒,不遠處的山坳裡,忽然傳來兩響枯枝折斷的聲音。

江小道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如果是狼,還有一線生機,最怕的是冬眠半道餓醒的熊瞎子,即便手裡有槍,也未必就能脫險。

江城海定睛朝遠處看了看,眼神忽然一亮,咧咧嘴,裝出一副公鴨嗓,“嗷嗷”輕叫了兩聲。

江小道正在納悶,林子那邊便突然閃出一抹草黃色,再細看,卻是一隻似鹿非鹿的動物,黑短鼻,寬圓耳,渾身上下毛色相近,唯獨屁股上有一圈兒白。

“呀!是個傻麅子!”

江城海壓下手,示意江小道不要說話,緊接著緩緩站起身,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那麅子見到江城海,著實呆了一下,愣看了一會兒,最後忍不住好奇,低著頭,慢悠悠地朝二人走過來。

江城海伸出手,那麅子也不怕,反而湊上前嗅了嗅,覺得還行,就靠過去蹭了起來。

江小道看著有趣,剛想問自己能不能摸摸,卻見江城海從袖口裡掏出匣子槍,對準那麅子的腦袋。

一聲槍響!

江小道並不覺得可惜,反而有些興奮。

“爹,我還沒吃過麅子肉呢!”

“能扛動嗎?”

江小道蹲下身子,試了試,無奈地搖搖頭,“太沉了。”

“拿著!”江城海把匣子槍塞給江小道,把麅子扛在肩上,“回去開飯!”

“好!”

江小道立馬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

“兒子,你知道我為啥總把手槍放袖子裡嗎?”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江城海扛著麅子,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

“關外天冷,彆把槍彆褲腰上,要麼放在袖子裡,要麼放在懷裡,捂著,不然槍膛容易凍住,關鍵時刻不響,命就沒了。”

“哦,懂了。”

江小道趕緊把槍揣進懷裡。

“聽洋人說,這匣子槍叫毛瑟,十粒子彈,咱爺倆兒頭一回見麵,我開了一槍,剛才又開了一槍,裡麵還剩八粒子彈,記住了。”

江小道咂摸咂摸,忽然品出了江城海話裡有話,立刻興高采烈地問:“爹,這槍給我了?”

江城海不接茬,也不回頭。

“毛子的鐵路夏天修好,你自己掂量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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