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四年的第一場雪落下。
說是雪,實則是混著雪的冰雨,
還沒到雪下得最痛快的時節,整個天地尚未陷入白雪皚皚,宮頂遮雨簷成流兒的往下滴水,嘩啦啦砸在地磚上,透骨得冷!
太陽掛著冷色,孤零零的懸在天上,沒帶來暖意,也沒帶來光亮,
侍人又如工蟻般在宮內穿行,一日之晨是他們最忙的時候,起床、用膳、更衣諸臣天沒亮就要起床,侍人則要在諸臣起床前把一切安排妥當,多在醜時就要起了。
整個宮殿,如一塊打火石,仿佛讓成千上萬的侍人,擦拭了成千上萬下,“倏”得一下,火苗被點亮,
“快,都小心著點,這爐子可不能滅了,火多一分不行,少一分更不行!”
一極美豔的婦人,倒豎鳳眉,穿行於侍人間,
“姐姐,藥還要多久才能好?”
另一端莊婦人,臉上掩不住愁色,
婦人正是大漢皇後史皇後。
被她喚為姐姐的,則是皇妃義妁。
義妁白玉般的額上,布滿了香汗,不知是被藥爐熱氣熏得,還是真急了,
“娘娘,煮藥最急不得,火候大了、火候小了都不行,失之毫厘,差之千裡,藥性被完全毀了。娘娘,這樣,我看還要煮幾個時辰,你先回去歇著,等藥煮好前,我叫人去喚你,你再拿著藥呈送給陛下。”
史皇後搖搖頭,
“不必,藥是你煮的,你自己進了就好,我是擔心陛下積勞成疾,唉~”
說著,史皇後眼眶一紅,天家無情,可史皇後是真的對劉據愛到了濃處,哪怕劉據不是天子,隻是個販夫走卒,史皇後也愛極了這個人。
被史皇後的情緒一帶,義妁也心裡酸楚,
她又何嘗不愛陛下呢?
義妁本是眼光極高的女人,早對陛下暗許芳心,隻是埋怨自己,沒給陛下添個兒子。現在自己身體慢慢恢複,一切都在向好,陛下卻病倒了不僅出於對龍體的擔憂,義妁再往深處想想,陛下真要出個好歹,自己連個兒子還沒有,算是被徹底踢出局了,
從何處想,義妁都比史皇後更酸。
“哎呦!”
燒爐的侍女被爐子燙了下,忍不住叫了一聲,義妁生出了火氣,嬌喝道:“滾出去!”
侍女忙低頭退去,後一個侍女又補進來看著火。
史皇後歎了口氣。
“娘娘,”義妁轉頭看向史皇後,強笑一下,“陛下為真龍天子,有天保著呢,才不會有什麼事。應是累得,從去年遷都開始,陛下就沒怎麼歇過,唉,積勞成疾啊。”
史氏雙手攥緊深衣,遮掩不住麵上的頹色。
義妁又安慰兩句。
不一會兒,義妁最得力的侍女淳於衍走入,朝史皇後行禮,義妁看了她一眼,
“直說就是。”
淳於衍點點頭:“娘娘,是舒妃,她抱著三皇子正跪在祖祠外祈天。”
舒環在京中,哪來的什麼祖祠?
能被稱為祖祠的,隻能是皇家劉姓祖祠。每年祭天後,隻有劉徹、劉據、劉進嫡係祖孫三人才有資格進去祭祖,莫說是女人,且她是個外人,舒環更沒資格進去。
義妁唇角一挑,做出獨屬於她半諷半譏的神色,
“入不了祖祠,她就跪在祖祠外,下雨天涼,既顯了她的誠意,就算被淋出個病,也算是與陛下同心同德了,
她倒是好算計,要我說,讓她跪著吧,她求病,就讓她好好病一場!”
義妁隻是說了自己的看法,此事還要後宮正主史皇後定奪,
舒環作戲太過,任誰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叫宗正府的人,去把雒兒抱回宮,她這樣成何體統?自己淋雨也就罷了,還要帶著皇嗣?”
史皇後冷哼一聲,儘顯威儀。
義妁暗自佩服的看了史皇後一眼,處理得實在得當,舒環正是借著皇子才敢跪在祖祠外,史皇後讓抱走孩子,舒環跪在那兒還有何意義?
淳於衍聽令,趕緊去傳鳳諭。
“姐姐,辛苦您看著藥,我要回宮一趟。”
義妁點頭,舒環這一攪和,眾人都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陛下病倒,人心浮動,無論是外朝還是後宮,都需要有人穩定人心。
“娘娘,您快回去吧,這有我看著,不必擔心。”
“嗯。”
史皇後心中憂慮,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劉據隨著第一場雪病倒,是第一件大事。
京中還有第二件大事,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
張騫運來了整整一大船的寶貝,俱是外國上獻的!
不出幾日,就要順著洛水入京了!
這意味著什麼?
外國服軟了,海貿又要做起來了!
人心雀躍!
如果沒見過光明,大家本可以忍受黑暗,
同理,
若沒在海貿撈過金,他們本可以忍受種地。
海貿停下的這段日子,說來都不足六個月,可在某些人心裡,那可比六十年還難熬!
張騫上獻是好事,可偏偏趕上這關節,陛下又病了,一時間喜憂參半,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潛心為陛下祈福,讓陛下的病快些好起來。
掖月宮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封住,
有資格進入的獨有霍光一人,其餘任何人想要見陛下,都被霍光擋在了宮外。
聽聞早些時辰,衛太後因被霍光攔在宮外訓了霍光好一頓,更有言官看熱鬨不嫌事大,給霍光安上了“弄權“這倆個字。
宮內諸景,讓所有人想入非非,
陛下不過是病了?何以嚴封到如此地步?
莫不是
有心人,再不敢往下想了,
可,人有時就是如此,越告訴自己彆往下想,反而控製不住的去想,
“陛下若崩了,之後是誰呢?太上皇複位?還是太子登極?”
“太上皇複位不好,海貿非要收歸朝廷不可!”
“可太子繼位也不好,年紀輕輕,能否穩住大局?”
想來想去,眾人這才發現,當今聖上是不可替代的!
想通此節後,為陛下祈福的心就更誠了!
“陛下。”
霍光跪在天無二日的脆白瑪瑙屏風前,
“小光,把太子喚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