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找你來”劉徹正說著,見霍嬗拘謹,“如何?”
霍嬗直言道:“臣想著用不用先退下。”
劉徹:“朕找你們來,是要你們聽著的,不必退下。”
“是。”
莊青翟,王溫舒,桑弘羊俱是屏息傾聽。
龍眸又落在倭人千戶的背部,千戶一直伏在那,始終未抬起頭,平日裡臣子見皇帝都不用行如此大拜之禮,但此倭人看起來格外在意,劉徹在心中暗道,
“倭人慕強,越強,他們便越服。不過狼子野心,等到他們比你強了,就該翻臉了。”
“你以後為朕做事,朕指哪,你就要打哪。”
劉徹要想海外放貸,非要依托一個實產不可,他並非以皇室的名義去放貸,是自己做得,這就是說,借貸的人也不會信任你,
要同時解決背景、錢、人,還要兼顧海外,用千戶織行入局再合適不過,
“小人聽命,隻是小人不知當不當說。”
“說。”
“是,”千戶更卑微,“千戶織行並非是小人的,而是”
劉徹冷冷問一句,
“你以為這些年來都是誰在背後照應著你們?”
千戶恍然大悟,
原來正是眼前的陛下啊!
伏得更低,
“小人唯命是從。”
劉徹暗道,“反正不是朕照應的。”
莊青翟側視倭人,儘是鄙夷,連正眼都不願給一個,
外夷也就算了,更因其沒骨氣,儘顯卑微,像莊青翟這種為人臣子,是有士精神的,為人晨又不是為人奴隸,見其卑微得過分了,真看不順眼,
“你們都去吧。”
交待了幾句細節,劉徹揮手將所有外臣都招呼出去,
“是,陛下。”
眾人紛紛起身退去,行出劉徹皇宮,
“莊犬!”
王溫舒叫住莊青翟,吹胡子瞪眼就衝上來,噴了莊青翟一臉,
“好你條莊犬,你給我等著!今天的事我都記下了!我早晚找你還回來!”
莊青翟勃然大怒,
這條老狗罵得是真臟!
莊帶個犬子,不但把莊青翟罵了,連著莊青翟祖宗都罵了,莊青翟為莊不識孫,世受簪纓,有著極強的家族認同感,當時回噴,
“你是喪家之犬,還敢在這狂吠不止!”
王溫舒的臉唰一下就紅怒了,
莊青翟罵得更臟,一句喪家之犬精準破防,最氣的是王溫舒還聽懂了,眼看著新置的宅子要被劉徹白嫖走,這不是喪家是什麼,僅有一層意思還不夠,莊青翟往上幾代都能尋到根,你王溫舒什麼出身?泥腿子出身,上數著幾代的祖宗,恐怕連名字都沒有,談何家業啊?
“我和你拚了!”王溫舒朝莊青翟虎撲過去,眼看著兩個老頭又要二番戰,霍嬗和趙充國連忙各扯著一人分開,王溫舒張牙舞爪,跳著高飛踢,趙充國都險些按不住,
倭人千戶看呆了,
漢人如此尚武嗎?剛才還有說有笑的,轉眼就出來比武 ,更堅定了千戶不敢招惹漢人的想法,生怕惹禍上身,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快步離開。
“莊犬,我和你拚了!”
“老狗罵誰?”
“老狗罵你!”
“噗”趙充國沒憋住笑,又裝作嚴肅,王溫舒愣住,回過神後,臉上由紅轉紫,“莊青翟!”
莊青翟上次和趙充國自由搏擊,略占下風,回去冥思苦想,研究出這麼一套戰法,同時攻擊敵人內外,特意背了幾套詞,見今天都管用,莊青翟彆提多通透了!
推開宮門,幾人一靜,中貴人包桑麵無表情立在那,
“彆擾了陛下清淨。”
王溫舒敢和莊青翟呲牙,卻不敢招惹劉徹,隻能強壓下氣,胸膛劇烈起伏,
“鬆開!”
一把甩開趙充國負氣離去!
“哈哈哈哈哈!”
望著王溫舒背影,莊青翟彆提多開心了。
可算讓這老狗吃了一回癟!!!
劉徹召見倭人時。
劉據也在麵見一人。
劉據在主位,丞相霍光與此人對坐,此人也不似中原長相,鷹鉤鼻,圓眼睛,漢語說得不太熟練,
“尊貴的漢王,康大邁向您奉上無儘的忠誠和敬意。”
康大邁偷偷看了劉據一眼,雙手發粘,額頭上也布滿一層細密的汗珠,
想不到漢王如此年輕!
康大邁是真的害怕,
漢王在西域是鐵與血的符號,巨大的國家,會被漢王的鐵蹄踏碎,知道自己被漢王召見,嚇得康大邁幾晚都沒睡好覺,甚至都安排好了後事,
“遠道而來,辛苦了。”
丞相霍光笑道。
“是,尊貴的王佐。”
康大邁心中突突,
如此年輕的王,如此年輕的王佐,西域將幾十年如一日的臣服在漢王的鐵蹄下。
霍光被王佐的稱呼喚得一愣,偷瞄了陛下一眼,霍光似乎很喜歡這稱呼。
劉據在上,默默觀察著康大邁,
標準的粟特人,活躍在絲綢之路的貿易民族,屬於各支中亞商人的一支,張騫出使西域,讓本來就有著敏銳商業嗅覺的粟特人看到中原,他們將大多數精力全都放在了同中原的貿易中,班興任西域都護後,粟特人更加積極主動的和中原交流,大宛被平定後,粟特人又在大宛建立起城市,
劉據對粟特人的經商方式非常有興趣
“大宛之戰後,你們的族人在大宛國土上又建立起國家,重新恢複了絲綢之路,大漢會表彰你們的功績。”
康大邁連道不敢。
自開海貿後,絲綢之路越發雞肋,陸路轉運不便,中原也不喜同西域通商,有著精力投入到海運中,可以帶來,十幾倍乃至幾十倍的收益,眼看著絲綢之路就要不行了,粟特人應運出現,硬生生恢複了絲綢之路的貿易,
“絲綢之路久塞不通”
清朗的聲音響起,霍光閉口,康大邁聽著年輕的漢王開口,整個身子緊繃得像個球,
“朕聽聞有人說,西域大小國數百,各行其正,國與國之間匪禍橫行,沿途的商人想要把貨物從一地送到另一地,都要預留出被劫盜搶去的貨物,如此沒什麼利潤,更沒人願意經商了,
朕以西域都護疏通各徑,大小匪患平定無數,澄清商路,但還是沒把西域救起來,
連朕都沒什麼辦法,製度沒辦法重新調起漢人去西域經商的欲望,你們是如何做到繁榮商路的?”
康大邁先叩首行禮,
“我們能重開商路,都是倚仗漢王您。”
頓了頓,見漢王毫無反應,康大邁心知,漢王並非是喜歡阿諛之詞的人,直入正題道,
“為了漢王從前的商道太亂,並不僅僅是匪禍之因,而是商人太雜。”
“哦?”劉據被康大邁的言論吸引,“繼續說。”
劉據對西域的了解都是來自於字麵上,劉據從沒到過西域,自然不比本地人康大邁更懂商路不通的症結在哪。
商人太亂?
有意思。
康大邁繼續道,“以前的商人太多,哪裡的貨賣得好,就一股腦的紮過去,以前的大月氏出產的葡萄風靡中原,商人就都到那裡去收購葡萄,帶到中原,實則葡萄的價格被炒得很高,之後的大宛”
提到大宛,康大邁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快停住,見漢王聽的津津有味,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心中暗舒口氣,
“大宛的馬後來又賣得很好,商人們又不去大月氏來,反而騎著駱駝去大宛買馬,帶到中原,能掙到錢的隻有最開始聞到錢味的幾人,後來去的就沒有一個不賠本。”
“商人就像蜜蜂,哪裡的花蜜最多,就都衝過去,其餘的花也有花蜜,卻沒人要。”
劉據聽後,腦中閃出兩個字,
內卷。
西域的商人也在內卷,
這讓劉據想到前世某些突然興起的風潮,乾這個掙錢,乾那個掙錢,真掙到錢的,隻有最開始的幾人,其餘都是炮灰罷了,人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隻是誰都不想承認自己是那個炮灰,
西域商人太亂的思路很新奇,
商人逐利,康大邁比喻恰當,逐利的商人就是蜜蜂,隻會飛向最香的花,
西域商人們都卷在一處,就沒有將西域資源有效的運轉起來,西域大小國家數百,每國的特產名物又各有特色,商人又多又亂又雜,集中於一處,反而把其餘數百種都舍棄了,
這麼看來,疏通商道,激勵製度這些法子都治標不治本,
丞相霍光沉思:“從康大邁所言來看,能解決的法子隻有一個。”
“於是你就把西域商人都聯合在一起了?”
劉據看向康大邁,語氣中滿是讚賞。
康大邁羞澀一笑,
“我們是蜜蜂,要分工才能踩到蜜。”
劉據和霍光對視一眼,康大邁說得簡單,做起來可一點不簡單,將雜亂無序的商人集中在一起領導分工,需要何等人格魅力和手段,
“如果不是西域荒涼到如此地步,他們也不會聽我的,我們都是商人,經不了商和死掉沒什麼區彆,隻能團結起來尋找辦法。”
霍光點頭,
確實是西域的情況倒逼著西域商人們團結在一起,不過就算如此,也非常厲害了。
“我們就像蜜蜂一樣,這個人今天在康居經商,就要一直在康居經商,那個人在大宛經商,也一直要在大宛。”
蜂窩式的網格結構。
劉據驚訝於粟特人的經商天賦,
靠一個人是絕對玩不轉,如果能做起這種蜂窩式的網格結構,結果就會大不相同,整個西域的商貿網絡再不會有其他人能夠插足,除非是可以再搭建出一個與其實力相等的商貿組織,這顯然不可能。
在其他商人還在倒買倒賣的時候,粟特人已經開始了平台玩法,
霍光好奇道:“如你所言,有時康居商品火熱,有時大宛商品火熱,你們都畫地分而經商的話,如何做得公平?”
康大邁開口,
“尊貴的王佐,請容我回答您的疑問,
花香是四處有的”
康大邁伸手虛畫了一個圈,示意隻要守在一處,早晚有火爆的一天,這是個輪回,
“像有些實在沒什麼商貿的地方,我們會商量著分他些貨,給予他一些幫助,這要經過討論,但是誰都不能私自售賣,不屬於自己地方的商品,不然就會被我們一起懲罰。”
霍光點頭,也驚訝於粟特人的經商天賦。
康大邁還不知漢王召來自己是何意,
中原的海貿讓他眼紅,
但,康大邁並不嫉妒,他知道他們這群商人的優勢在陸路,隻有在陸地上,他們才能形成蜂窩式網點,到了海上這套就行不通了,所以他不會犧牲自己的優勢,去追逐利益,最後反而一無所獲,經營好西域是這群中亞商人的共識。
“尊貴的漢王,該交給您的稅我們一點不會少。”康大邁趕緊解釋,反正就算漢王要加稅,他們也隻能忍受,他們完全沒有實力和漢王爭鋒,漢王的鐵蹄會把他們踏成飛灰。
劉據很賞識這個粟特人,
“不止你一個入京吧。”
“是的,我們有百來人”
霍光問道:“來了這麼多?若沒記錯,是隻傳了你一人吧。”
康大邁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好不容易走遠路來到京城,一來一回正好帶上商隊,帶他們長長見識。”
說是長長見識,實則是不錯過任何經商的機會,霍光啞然失笑,難怪陛下要找他們來,霍光對陛下的先知先覺已經見怪不怪,反倒說,陛下若不是如此,霍光反而不習慣。
“明日朕要賞宴你們,你們都準備準備吧。”
康大邁又驚又喜,
終於要吃到漢皇廷的糕點了!
他聽西域都護班興說過,未央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糕點,聽得他口水直流,本以為輩子都沒有機會吃到了,幸福來得很突然!
霍光起身,親自將康大邁送出,
安撫道,
“不必擔心,陛下很賞識你們。”
康大邁知這是說交心話的機會,試探問道,
“尊貴的王佐,能否請您稍微提點一下,陛下找我們來,到底是為了何事?”
霍光深望康大邁一眼,
“明日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