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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馬遊街本是一件風光事。
哪怕是走在後麵的進士,他們受到的關注和歡呼小一些。
但是,許多圍觀百姓是沒辦法隨著行進隊伍一起移動的,還是會留下來,對這些後邊的進士品頭論足一番。
這也足以讓他們微生醺意,誌得意滿了。
但是走著走著,便有隱約的聲音隨風飄進了探花盧承澤的耳朵。
“什麼嘛,這探花比狀元郎差遠了。”
“就是啊,和狀元郎一比,這個探花一點也不好看嘛。”
“不是說探花都是挑進士裡最俊俏的少年郎嗎?就這?”
“我喜歡狀元公!我喜歡狀元公!要是能跟了狀元公,快活一晚就死,我也願意!”
誰?
竟敢有如此驚世駭俗之語?
哦,是青樓姑娘,那沒事了。
盧承澤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男人需要看重容貌嗎?需要的是內涵、是才華!粗柳簸箕細柳鬥,誰嫌男人長得醜。你們這些上不了台麵的粗胚!”
探花郎的心裡在呐喊!
他的模樣雖然不夠俊俏,其實也不難看。
問題是,作為探花,本身彆人就對他有容貌上的期望。
而他又偏偏站在長得非常俊俏的楊沅身邊。
這不比還好,如此直接地比對著,就把他的容貌問題凸顯出來了。
而盧承澤臉色一青、嘴唇一抿、眉頭一皺,那就更完了。
本來就隻是尋常容貌,這一下顯得就有些難看了。
這樣一來,和楊沅這位年輕俊俏、精神奕奕的狀元郎一比,就更加叫人大失所望了。
一路走下去,跨馬遊街本是極榮耀的一件事。
可是對盧探花來說,卻變成了一場沿途不斷受人羞辱的噩夢。
……
禮部於鴻臚寺召開鹿鳴宴,“禮部試”時的主考官、副主考官、讀卷官、受卷官、掌卷官、監試官、巡試官等儘皆參加。
殿試時的“殿試官”如張孝祥等也來赴宴。
作為狀元,楊沅是單獨一席的。
榜眼和探花共坐一席,其他新科進士四人一席。
眾人落座後都規規矩矩端坐著,隻與左右同席者輕聲低語,不敢高聲。
因為皇帝快來了。
獨占鼇頭的楊沅坐在那兒,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倒是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須臾,監禮官高呼:“官家駕到、晉王駕到……”
眾考官、眾進士紛紛站起,恭迎皇帝和晉王。
皇帝和晉王同坐一席,隻是皇帝居中而坐,麵向眾臣,而晉王側坐,陪伴一旁。
趙瑗看起來心情很好,滿麵笑容地對新科進士們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便宣布傳宴。
這一次的酒宴,就不是上次宮裡那種工作餐了。
滿桌果品食物,皆是珍饈美味。
趙瑗作為皇帝,先舉杯賜一百五十七名進士美酒。
眾進士舉杯乾了。
接著,趙瑗又單賜楊沅,太監上前為楊沅斟酒,楊沅向官家道謝,然後滿飲了這杯酒。
趙瑗便笑吟吟地道:“楊卿,可已有字?”
楊沅心中一動,轉眼看見鵝王對他悄悄飛了個眼神兒,便知有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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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忙拱手道:“臣尚不曾取字。”
趙瑗道:“既如此,朕便賜個字給你好了。”
皇帝給楊沅賜字啊,這回不僅眾進士羨慕,便是那些大臣也羨慕的很。
不過,就算是他們考了狀元也沒用,他們早就取字了。
趙瑗沉吟片刻,忽然一笑,道:“朕,便賜‘子嶽’給你,如何?”
楊沅根本來不及品味思量,馬上拱手道:“臣謝官家賜字。”
其他人聽了,卻不免要思量一番了。
這“子”是慣用的尊稱,同時也是個襯字。
因為單姓表字,一般需要和姓連起來讀,聽著還是不夠親近。
而用雙字做表字時,就常有人在表字裡加一個“子”或者一個“之”,除了這個字本來的意義就很好,更大的作用就是用來襯另一個字的韻。
所以另一個字才最重要。
而官家給楊沅賜的另一個字是“嶽”。
嶽者,高壯之山也!
楊沅本名“沅”字,“沅”是沅江之水。
而這山,你便可以有種種解讀了。
另外,楊沅可是在殿試時君前奏對,為嶽飛將軍鳴過冤的。
如今官家賜一個“嶽”字給他,有沒有彆的含意?
趙瑗有沒有彆的含意不清楚,反正這片刻功夫,眾大臣和眾進士已不知做出了多少種解讀。
眾進士提前做過功課,曉得官家賜第三杯酒時,就是官家要退場的時候。
因此這時便紛紛舉杯,向官家敬酒。
當然,依舊是以楊沅為首,這就是狀元的特權了。
楊沅敬酒已畢,一旁晉王趙璩忽然笑道:“子嶽,你被官家點為狀元,不賦詩一首,以謝君恩的嗎?”
楊沅赴鹿鳴宴,也是提前做過功課的。
師師早就給她的小男人做好了“感恩詩”。
“感恩詩”因為局限性太大,而且沒什麼可以言述的內容,不過就是歌功頌德、感謝君恩。
所以唐宋大家學者,哪怕詩詞幾乎篇篇精品,寫出的“感恩詩”也不過泛泛,沒有膾炙人口的精品流傳後世。
而楊沅卻是自家事自己知,他欠缺的是古文底蘊,最短板的就是詩詞歌賦。
以後成了狀元,少不得要跟人有飲酒歡宴,即興賦詩的時候。
甚至即興行個酒令,裡邊都全是學問。
到時候他怎麼辦?
莫如一開始就立個人設:本人不好詩詞。
而且,“水雲間”裡已經掛了一首他的詩。
上午在國子監門口,他又送了榜眼蕭毅然一首,不會有人認為他不會作詩。
因此,楊沅肅然道:“臣,願以官聲政績,以謝君恩!”
趙瑗一聽,兩眼頓時一亮。
他是個務實的皇帝,同樣認為詩詞不過是小道。
於文化一道來說,它是瑰寶。
可是於治理國家、經略天下,它是半點用處也無。
君不見徽、欽二宗,誰不是詞畫風流的大家,還有那南唐李煜一代詞宗,又如何?
趙瑗青年登基,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自然最重實績。
楊沅這句話說進了他心裡去,趙瑗讚道:“好!子嶽所言,正合朕意。朕賜建你四柱三間三樓石坊一座,以龍蟠柱!”
楊沅連忙謝恩。
後邊正默誦“感恩詩”,準備上前敬酒的盧探花心中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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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都叫伱做了,好話都叫你說了,盧某的“感恩詩”白準備了。
我若再賦詩,豈不是說我不想以官聲政績來答謝君恩?
官家接著再受眾進士敬酒,有了楊沅彆出心裁的回答在前,大家的敬酒就中規中矩、乏善可陳了。
趙瑗吃了幾杯酒,便再次向全體進士賜酒。
這就意味著,皇帝要退場了。
皇帝能來“鹿鳴宴”,就是給足了眾進士麵子。
很多時候,皇帝都是委托宰相代他主持“鹿鳴宴”的。
而宰相也是來了說一通場麵話,喝幾杯水酒就走。
一方麵,新科進士哪怕是狀元,風光雖然風光,和人家宰執的身份地位,依舊是差著十萬八千裡。
幾十年前,人家也是進士,還能陪你喝個儘興?
再說,彼此官身地位差距太大,他真坐在這兒,進士們也無法儘興。
皇帝與晉王一走,禮部尚書曲陌等年紀大的主考官也相繼退場。
不過這種官宴,自有朝廷派遣的四司六局的人員操辦,倒不怕冷了場。
官妓這時就召喚上來,為眾進士載歌載舞了。
這時候,楊沅這個狀元就成了眾人敬酒的目標。
探花盧承澤與楊沅立場不同,之前又被人拿楊沅作比,在跨馬遊街時飽受羞辱,剛才精心準備的感恩詩又沒機會顯擺,心中對楊沅頗有怨恨。
當下便招呼一班同年,上前輪流向楊沅敬酒。
榜眼蕭毅然一看就知不妙,盧探花這是不懷好意啊。
如果在這種場合,狀元郎醉酒出了醜,這事豈能不傳揚出去?
蕭榜眼馬上招呼另一群進士,上前幫楊沅擋酒。
接著,他就再接再厲,領著一幫進士對探花發起了“反攻”。
探花是瓊林宴、鹿鳴宴上應該承擔活躍氣氛,主持酒局的角色,實在推辭不得。
沒用多大功夫,盧承澤就被蕭毅然領著一幫進士,把他灌了個酩酊大醉。
“年方十三四,嬌羞懶舉頭。舞餘駒皎皎,歌罷鹿呦呦。近座香先噴,持杯玉更柔。高唐人去遠,誰與話風流。”
大醉的盧探花,望著那娉婷身姿、豆蔻年華的歌伎舞女,不禁拍案大讚,順口吟出一首詩來。
那香豔氣息,倒是真合了他的探花身份。
至於楊沅,人家是個正人君子,賢者無敵,目不旁視。
此時,隨著新科進士名冊的傳開,狀元楊沅君前奏對的那番言辭,也被人整理成了文章,傳揚了開去。
“臨安小報”今兒一大早就把楊沅奏對全文,整理成篇,刊登出來了。
楊沅這一番君前奏對,豈隻是他個人科考殿試的一篇文章?
這一石,已經激起了千重浪。
一時間,朝中大臣、致仕官吏,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民間有聲望的大儒,都察覺到了朝廷風向似乎要變。
一直為嶽帥心懷不平者,受此激勵,紛紛準備上書朝廷、號召民間,為嶽飛鳴冤。
隻是武將們身份敏感,不好涉入政事,但是也有諸多的武將翹首企盼那晴天的一刻。
臨安城西北錢塘門外,九曲從祠的王顯廟旁,有一座植有兩棵桔樹的小小孤墳。
墳前立有一塊破敗的小石碑,上邊寫著“賈宜人之墓”。
鴻臚寺中舉辦“鹿鳴宴”的時候,一個隗姓男子挎著香燭果籃,蹣跚地來到了墳前。
他把小小墳丘上叢生的野草清理了一下,在墳前擺下了供果香燭。
然後,他便坐在墳前,抱著雙膝,癡癡望著那墳,許久,眼中蘊著淚光,輕聲地道:“嶽將軍啊,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冤屈,可能要昭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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