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張嘴欲說什麼,但終又閉了嘴。
過了半晌再張嘴,可是結舌半晌,背過身先抹啪啪掉落的眼淚。
就這,她在家其實已經哭過多回,眼淚差不多都流完了。
而為人父母,隻要涉及孩子,是最好騙的。
所以當陳柔跟陳恪講起自己的身世時,他幾乎沒有懷疑,當場接受。
李霞更是沒有絲毫懷疑的全盤接受,而且近鄉情怯,雖然陳恪一再跟她講,阿柔就是她的女兒,阿遠是她小外孫,想見她隨時可以上香江,可李霞還是不敢來。
她每天路過聶氏的工地時都要傻傻的笑,但她就是不敢來香江。
她心裡又慚愧又難過,畢竟當初她要硬氣一點,不要搭理李剛兩口子,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她的女兒,她就可以自己養大,而不是讓她做孤兒受苦呀。
愛是常覺虧欠,更何況她是真的虧欠女兒,又有何顏麵見她。
直到聶涵要訂婚,陳柔親自打電話,李霞才不得不來。
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說起,李霞默了半天,突然說:“我娘家弟媳婦,就是李剛他媳婦兒,前幾天被抓了,我大伯和我大伯娘前兩年過世,村委想著我一直沒生,跟當地武裝部聯絡,想讓我領養他家那個兒子來著。”
李剛死的時候,他媳婦已有六月胎身,在香江打過b超,說是個男孩兒,算算如今也有三歲多了,而因為是嶽中麒率隊在查案,非但跟張子強相關的人員幾乎全員批捕,他還扯出了一大批的沿海走私和販毒犯,其中就包括李剛媳婦。
李霞今年也有33了,哪怕能生,如今也成高齡產婦了,更何況她肚子遲遲沒動靜,萬一從此生不了,種花家的老傳統,陳恪總歸要有個後的。
但李剛從小就是騎在李霞頭上的小霸王,後來把自己作沒了,現在老婆也被抓,判刑,孩子成了孤兒,李霞還要領養那孩子嗎?
雖說孩子無錯,孩子是無辜的,小見妹跟著灣島仔也過得很好,當初陳柔也很支持灣島仔讓小見妹換個身份,可李霞要領養李剛的兒子,她心裡很不舒服。
雖然她知道李霞要真領養了,從民政到福利一類的機構都會表揚她,可她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如果李霞真領養了,那得是陳柔心裡一根刺。
但她還沒問呢,李霞突然一笑,說:“我給拒絕了。”
手輕輕搭到陳柔的背上,她又說:“就讓那孩子住福利院去,我的閨女都能住福利院,憑啥他李剛家的就不行,沒孩子咋啦,我有工作有工資,老了有退休金,大不了陳恪跟我離婚,另找人生孩子去,我老了住養老院唄,到時候隻要一年半載的,阿遠肯來看我一趟就好啦,我就不領養,我誰都不養。”
陳柔明白了:“那孩子被送福利院了?”
李霞笑著說:“聽說村裡人都在罵我沒良心,但管他呢,喔喔陳給我們介紹的訂單源源不斷,我們的生產線都擴了三次了,我忙著呢,才懶得理他們。”
通過李霞,陳柔突然看到了,曾經自己所不理解的,上一代女性們的所謂善良。
她曾經非常厭惡上一代女性所謂的能吃苦和以德抱怨,心甘情願,也很疑惑,她們被不公對待,不會覺得委屈,不會有怨言嗎,她們是喜歡受虐嗎?
她曾經以為是,但現在她明白了,根本不是的。
她們也會委屈,會有怨言,可是她們的身後缺少一樣關鍵的東西,事業。
當沒有事業,沒有固定的工資收入,她們就必須依附於人。
而如果李霞不留學,不能當廠長,她就會心虛,主動收著孩子,李剛的兒子也沒所謂,她要養來給陳恪傳宗接代,可現在她有工作,她就甚至可以跟丈夫叫板。
不得不說,聶老板的意識夠超前,當初是他建議李霞來留學的。
四年大學生涯,叫李霞才能脫胎換骨。
但喔喔陳的話,陳柔說:“是陳嘉豪陳老板吧,在幫你拉訂單?”
陳嘉豪也就是灣島仔了。
有些人叫他喔喔仔,而在大陸,他的外號又變成喔喔陳了。
其實還是聶釗,給灣島仔指明了外貿的明路,他從大陸采購商品出去,順帶接單,回來後把單子交給毛紡廠,李霞的事業也就自此被盤活了。
當媽媽的,最關注的當然是自己的女兒。
李霞正跟陳柔聊的熱絡,卻見阿遠垂著腦袋若有所思,這才問陳柔:“阿遠這是怎麼啦,看起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糖已經吃完了,阿遠盯著地毯上,旅行包裡那滿滿的一大袋,若有所思,神情像個哲學家,見陳柔在笑,李霞恍悟:“還想吃啊,都是你的,隨便你吃。”
又說:“孃孃帶來所有的東西都是阿遠的,對了,還有你最愛的呢。”
所有的糖居然都是阿遠的,那他必須跑一圈啊。
小三輪一騎,穿過客廳到餐廳,又一路轉到工人房,直殺到後門口,一個漂移再折回來,阿遠終於一掃剛才的嚴肅,笑的甜甜的,但是,還有他更的東西呢。
李霞拉開另一隻旅行袋:“快看這個,是不是很喜歡?”
外公外婆畢竟不了解他家的情況,孩子喜歡什麼就要帶什麼。
但是阿遠畢竟還小,幾個月前的事情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他也忘記自己在首都的時候,是如何驕傲的穿著小迷彩,舉著小手槍在公園裡肆意招搖的了。
新來的孃孃舉著的竟然是一把槍,一把通體銀色,超級漂亮的手槍。
聶釗跟唐僧似的天天在孩子耳邊嘮叨,阿遠是有警惕意識的,孩子下意識後退。
這就是陳恪的野路子了,李霞從包裡找出小塑料球卡進槍裡頭,先對著地麵扣扳機,啪的一聲,塑料球好比子彈,擊到地上了,她把槍給阿遠:“來,試試吧。”
要不說老丈母娘一來,聶釗就如臨大敵,三分鐘給奶媽一個電話呢。
由他教導,阿遠就是個超級乖寶寶。
就此刻,他也要先看媽媽,又指自己:“寶寶,想要。”
這種塑料小手槍彆看酷炫,但其實質量都很一般,打幾下就壞了。
當然,既是媽媽,就要負起教育孩子的責任,所以陳柔拿過槍來,跟兒子解釋:“這個跟保鏢叔叔們的槍不一樣,偶爾可以玩玩,但絕對不能對準人。”
所以確定他也可以玩吧,阿遠再看李霞,又說:““oi!”多謝。
他其實已經揣摩出來了,接過小手槍,先是一臉嚴肅的豎手指:“噓!”
怕奶媽看到,要給爸爸告狀。
再用他為數不多的小乳牙咬唇,在媽媽鼓勵的眼神中,他舉起小手槍來,竟然有模樣的眯單眼瞄準,從電視機到牆上的古玩,花瓶,各種擺件,最後停在角落裡的小木馬上,那曾經也是他的玩具,隻不過後來不愛了而已。
他啪的扣動扳機,小塑料子彈恰好打上小木馬的眼睛。
阿遠把槍還給媽媽,小三輪一蹬,又跑了。
李霞有點懵:“阿遠是不是被嚇到了?”
陳柔笑著解釋說:“不是的,他是開心,他隻要開心,就要騎車跑一圈。”
她話音才落,阿遠蹬著小三輪又回來了,小腿一叉,原地刹車。
李霞捧起孩子的臉:“你怎麼就那麼可愛呢?”
但再看女兒,她又莫名的難過了。
她曾經也跟很多人一樣,天然的認為孩子的意義應該是養老,在自己老了以後贍養她,讓她不至流落街頭,但現在她有工作,有底氣了,她也終於明白了,其實不是的,養孩子的意義在於,孩子會帶給你莫大的快樂,在於撫養的過程。
可聽陳恪說,她竟然因為自己的錯誤都沒能撫養女兒長大,她又怎能不難過?
話說,當開了第一槍,阿遠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李霞帶著他去院子裡,鼓勵他喜歡打什麼就打什麼,biubiu的,不一會兒,一小袋塑料子彈就全打完了,但不怕,阿遠一看沒子彈,著急了,孃孃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一袋子來給他玩兒,這必須跑一圈,阿遠騎上小車車,嗖的就跑了。
而在聶釗想來,丈母娘來一天,兒子頂多也就多吃幾顆糖,多被喂幾口飯。
但不是的,等他晚上回家他就赫然發現,他悉心調教的家族產業繼承人,香江豪門小紳士,隻要交給外婆,隻要半天時間,就能變成行走的小土匪。
……
說回正題。
上輩子乾了多年警務工作,陳柔深知一個規律,惡人相吸。
就仿佛之間有天然的磁力吸引一般,搞違法犯罪的人,就總能湊到一塊兒去。
作為奉旨辦案,誓要拔除經濟特區保護傘的no1號公安,特警隊的副隊長嶽中麒在雷厲風行,連郭扶正那個小嗎嘍都刨根扒底,送上審判席後,這幾天也回深市了,而他現在當務之急,要做的一件事情是,找到秦芊芊,逮捕秦芊芊。
想秦芊芊曾經也擁有大好前途的。
親爹雖然不怎麼樣,可繼父是鳳凰茶葉廠的廠長,還送她上首都讀書,讀的還是電影學院,如果不是跟王猛搞到一起,專心搞演藝,說不定也能成明星。
但即便後來年齡大了,被王猛拋棄,回來之後如果在茶葉廠好好乾,像李霞一樣去接外貿單,在這個遍地機遇的年代也能乾得上去。
可她人生的每一步,都選擇了乍看更加有益的捷徑,結果就是,像李霞一樣刻苦學習,潛心讀書的人抓住機遇並成就了自己,而她現在東躲西藏,成了逃犯。
在深市摸底找了一圈之後,嶽中麒有點沮喪,因為照打聽來的消息,秦芊芊很可能在王猛被逮捕後,就卷款出逃,機票一買,直接去米國了。
種花家和米國之間沒有引渡條約,她要跑掉,可就抓不回來了。
她通過王猛而豢養,扶持的郭家往海外轉了幾千萬,有幾個孩子也一起跑了出去,那一筆就已經撈不回來了,而郭扶正他爹郭小白在香江的錢正在股市裡利滾利,已經有二十多個億了,那裡麵有將近3億,是他們通過假造工程虛開發票,直接卷出去的國家撥款,郭小白操盤,把它變成了20億,那筆錢也很難回得去。
秦芊芊就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因為郭小白的公司有她三萬股份,隻有逮到她,連她和郭扶正一起起訴才有追回款項的可能,否則那筆錢,就都會被郭扶正目前在澳洲的姐姐全部繼承,並拿走。
可隨著秦芊芊這一跑掉,饒是嶽中麒也隻得望洋興歎。
就目前來說,因為各種政策法規的限製,貪官汙吏們隻要逃到米國,就算逃出生天了,他們拿著種花家老百姓的血汗錢在大洋彼岸遊山玩水,吃香喝辣。
你生氣吧,可你隻能乾瞪眼,就是拿他們沒辦法。
但還有個規律是,喜歡走捷徑的人就必定是貪婪的,而貪婪的人,總會栽在貪婪上,所以就連嶽中麒都以為秦芊芊已經跑掉了,抓不回來了。
但負責竊聽瓦利中校的霍岐和聶嘉峻,卻從這條線上得到了秦芊芊的消息。
是的,她撇不下大筆的錢,明明可以跑,但還沒有跑。
她躲藏在東南亞,依然是依靠她的美色,和男性給的便利,還妄圖轉走更多的錢。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