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段清茉驚訝出聲,卻忘了行禮。
在靳詢說完這句話後,跪在地上的沈三蓄起的勇氣又滅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抬頭看靳詢,視線之中隻有男人那微微翹起的玄色靴尖。
靳詢道:“那些難民還沒個結果,本王瞧這武龍縣的縣尉是個軟柿子,拿不定主意,你去主事吧。”
“殺人越貨者,斬;無辜者,放。”
三言兩語,靳詢就將沈三打發了出去。
沈三自然是不能拒絕靳詢,於是領命後便匆匆離開了此處。
待沈三走後,靳詢一個冷飄飄的眼神又看向了陳昭昭。
陳昭昭一個激靈,麻溜地將腦袋縮了回去,不再去窺探大人之間的事。
“王爺怎麼這時來了?”段清茉也有些局促。
她本是打算見了沈三,再去向靳詢道謝的。
“我怎麼這時來了?”靳詢譏諷道,“怎麼,我來打擾你和沈三情濃意濃了?”
段清茉被他的話一刺,麵容頓時浮現一層羞恥的紅暈之色:“你彆胡說八道,我與沈校尉清清白白,哪裡來的情濃意濃?”
一著急,段清茉的語氣不自覺就變成了從前的樣子。
她瞪著靳詢,皺起的眉頭裡都夾雜著控訴。
“沈三都甘之如飴了,你這幾日又與他處處親近,莫不是回京我都能喝上你們的喜酒了?”靳詢坐在了沈三剛剛坐過的位置上,伸手為自己倒了杯熱茶,“你喪夫也不過堪堪三年,就這麼急著尋個下家?”
提到陳頤安,段清茉頓時心生惱意。
她奪走靳詢手中的茶盞說道:“你今日嗓子裡是堵了魚刺嗎?怎麼開口就要嗆我?我與沈三就算有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
靳詢的手中一空,抬頭就看到段清茉單手撐著桌案,杏眸中閃爍著亮晶怒火的模樣,鮮活而傲嬌。
這才是段清茉。
這才是他記憶中的段清茉。
隻不過那句——“和你有什麼關係”,實在太過刺耳。
“沈家乃是百年世家,旁支眾多。”
“沈三本名沈卿雲,雖出生主家但因是庶子並不得看重,若非跟我平定叛亂,他哪裡能得主家的青睞?”
“沈家他們這一輩,隻有沈三這一個好苗子。”
“據說他父親有意要將沈三記在原配名下,抬一抬他的身份。”
“你覺得沈家會允許沈三迎娶一個寡婦過門?”
“他那主母,可不是個好說話的。”
靳詢難道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段清茉聽到此話,嘴角也浮現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眼前的男人顯然還在記恨她當年拋棄他的事,所以才這般夾槍帶棒地貶低她、提防她。
“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沈三。自從頤安死後,我就沒再想過再嫁。待昭昭及笄出嫁後,我這個寡婦剃了頭發出家便是,定麻煩不到任何人!”
故人相逢,段清茉說話也變得尖銳了些。
她高高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靳詢,眼中都帶上了些許的鄙夷與憤怒。
靳詢皺了皺眉,這才發覺段清茉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
他要說的是,沈三絕不是良配。
沈三的父親和主母,都不是善茬。
靳詢還想要說什麼,段清茉卻搶先一步開口問道:“王爺在此可是還有何事?若是無事,我要出門了。”
段清茉的聲音冷硬,稱謂也變了樣,頗有幾分趕人的意思。
“出門?你那病才好些,要出門去哪兒?”靳詢問道,“你的身子不要了?”
“武龍縣之中有我的故人,我早日去拜見一二,也能早日不麻煩王爺您。”段清茉道。
靳詢聽了這話眉頭微蹙,隨後說道:“今日非去不可?”
“難不成王爺還不允許我出門了?”段清茉詫異道,眉梢一挑,冷韻清雅的麵容竟也浮現出幾分嬌蠻之意。
宛如要撓人的小貓,蠻橫卻又可愛。
靳詢說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段清茉的頭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她說道:“你跟著我去做什麼?”
“叛亂平定雖有些時日,但也不能保證武龍縣就乾乾淨淨。你與陳昭昭孤兒寡母,這一路上所遇之事,你還覺得能完全保住自己和女兒嗎?”靳詢說道。
段清夢何嘗不知道靳詢所擔心之事,但她還是嘴硬道:“鎮北軍都駐紮在了武龍縣,難不成還有不長眼的賊人敢撞上來?”
“嗬,那些難民不就是在鎮北軍的眼皮子底下欲行不軌?”靳詢反問道。
段清茉一時語塞,她避開靳詢幽深的視線嘟囔了一句:“可這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你我自幼相識,到底是二十多情分。如今在你嘴裡,就成了沒關係嗎?”靳詢說道,“段清茉,你我之間,何必要生疏到這個地步?”
段清茉生起的那股惱意和羞憤頓時宛如被澆了盆冷水般熄滅了個乾淨。
自幼相識。
二十多年情分。
這幾個詞宛如響亮的耳光般打在了段清茉的臉上。
當初她要離開京城時,靳詢騎著馬追了整整十裡地,馬失足倒地,他摔得滿臉是血,滿身汙跡。
爬上她的馬車時,靳詢還怕自己臉上的血跡嚇到她,乃是用袖子擦了又擦,卑微狼狽到了極點。
他說,段家的事定有轉機,隻是需要些時日。
他半跪在馬車上一遍遍讓她相信他。
可那時,段清茉的父親、叔伯、叔母,都已慘死在了那場無妄之災中。
她嘴上說信他,卻又哄著他喝了一杯放了迷藥的茶。
最終還是她為了逃命棄他而去。
自此,他們二人之間的情分應當就斷了。
她在臨州,再也沒有聽到過關於靳詢的任何事。
段清茉以為,靳詢根本不想再與她有任何交集。
靳詢將段清茉的心虛都看在了眼中,心中竟生出一股隱秘的暢快,好似見到她難過無措,他心中的不甘與痛苦就能消散幾分。
“走吧。”靳詢道,“正好我回京的路上也正打算看看各地如今是何情況。”
話已至此,段清茉也不好多說什麼。
有靳詢在,段清茉便讓陳昭昭在宅院中好生休息。
安頓好女兒,段清茉又披了件披風這才出門,而等她出門時,靳詢也早在門口的馬車裡候著她。
靳沙小心翼翼地將段清茉扶上馬車,她撩開簾就看到一身玄袍的男人坐在正中的位置上雙腿分開,伸手虛貼著燒著炭火的銅爐,低垂的眉眼冷淡如霜。
聽到她的動靜,卻連頭都沒有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