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強製性注入鎮定劑之後,智者的心率才穩定了下來。
藥液的冰冷順著導管流入他衰敗的血管,強行撫平了那瀕臨崩潰的心臟。
心率是穩定下來了,魂卻是已經嚇沒了。
智者整張臉上已經是麵如死灰,每一根神經都因為極致的恐懼而麻痹。
他浸泡在維持生命的營養液中,卻感覺自己仿佛沉溺於最深邃冰冷的海底,連呼吸的本能都已遺忘。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氣泡從嘴角逸出,在淡藍色的液體中緩緩上升,破碎。
“你……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他的聲音通過腦機接口轉化,帶著絕望的聲音,在死寂的實驗室中回蕩。
蘇陽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帶著一種純粹的好奇,仿佛一個初次踏入博物館的遊客,十分好奇地在整個實驗室裡麵逛了起來。
他的腳步聲很輕,幾乎微不可聞,卻像重錘一般,每一下都敲在智者的心臟上。
蘇陽打量著那些排列整齊的精密儀器,看著屏幕上不斷滾動的複雜數據流,一邊逛,一邊慢悠悠地回應道:“意。”
一個字,輕飄飄的,卻蘊含著智者無法理解的力量。
“意?”
智者那顆自詡洞悉萬物的大腦,在這一刻徹底陷入了混亂與宕機。
他根本無法理解。
這個字所代表的是超越了他所有知識體係的領域。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追問著,聲音裡帶著科學家最後的,對未知真理的執著,以及被徹底碾碎了所有認知後的茫然。
蘇陽平靜地回了一句:“簡單來說就是順著網線來找你。”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像是一記無情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智者的臉上。
順著網線。
他窮儘畢生心血構建的層層加密,物理隔絕,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壁壘,在對方麵前竟脆弱不堪。
話音剛落,實驗室的主控大屏幕上,兩個通訊請求的圖標突然開始急促地閃爍起來。
那刺眼的紅光,打破了室內的寧靜,也像一根針,狠狠紮進了智者緊繃的神經。
屏幕上提示,是來自無麵教授和鋼印首領的聯合通訊請求。
蘇陽扭頭瞥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屏幕上一掃而過,精準地捕捉到了智者為他那兩位盟友所設置的備注。
一個是賽博垃圾。
一個凶獸雜種教授。
蘇陽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不由得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玻璃皿中的智者:“看來你們的合作關係不是很融洽。”
智者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他的身體在營養液中微微顫抖,卻是不敢有任何的動作,甚至不敢去看蘇陽的眼睛,然而蘇陽笑眯眯地道了一聲:“沒事,我允許你可以跟他們交流。”
這允許二字,像是一道赦令,卻又帶著無儘的羞辱。
智者遲疑了片刻,身體的求生本能終究還是戰勝了那點可憐的自尊。
他通過一個微不可察的眼動指令,接通了通訊請求。
很快,大屏幕被分割成了兩個畫麵。
無麵教授錢儒林那張被麵具遮擋的麵孔,與鋼印首領那張金屬與血肉交織的麵容,同時出現在了屏幕之上。
無麵教授錢儒林更是一上來就急切地問道:“渡海情況怎麼樣了?”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焦慮。
“我根本聯係不上我的那些乾部了!”
“他們全都跟我失去了聯係!”
然而,無麵教授和鋼印首領,隻能是看見智者浸泡在液體中的蒼白臉龐,看見他眼神飄忽不定,嘴唇微動,卻沒有任何言語。
“怎麼不說話?”
無麵教授的聲音,變得越發嚴厲。
“渡海計劃失敗了嗎?”
鋼印首領那粗獷的聲音也跟著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的暴躁。
“你倒是說話呀!”
“怎麼不說話呢?”
智者哪敢開口啊!
那個如同死神般降臨的男人,就在他的旁邊靜靜地看著!
你們沒瞧見嗎?
蘇陽就在這裡啊!
智者在內心瘋狂地呐喊,可現實中,他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不敢流露。
然而實際上,無麵教授和鋼印首領根本就看不見任何的異常。
在他們的屏幕上,智者的實驗室一如往常。
他們隻能看見智者的眼神一個勁地亂晃而已,仿佛一個信號不良的劣質影像。
就在這時候,蘇陽的聲音清晰地響在智者的耳畔。
“告訴他們,渡海計劃成功了。”
“隻是暫時失去了聯係而已。”
“等來到關島的時候,就可以恢複聯係了。”
智者猶豫了片刻,那雙渾濁的眼球劇烈地轉動了一下。
他最終還是按照蘇陽的話,一字一句地說道:“渡海計劃……成功了。”
“海麵上的信號不太穩定,不要驚慌,一切……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鋼印首領聽著智者那明顯發虛的電子合成音,巨大的金屬頭顱微微一偏,疑惑道:“我怎麼聽著你這話有點心虛呢?”
“還有點緊張。”
智者心中一驚,連忙咳嗽一聲,強行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
“狀態不好,剛剛注射了鎮定劑。”
“哦,原來如此。”
鋼印首領那猙獰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鄙夷的冷笑。
“我說了,你這種靠著營養液吊命的方式,根本維持不了多久的。”
他馬上就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語氣說道:“不如接受我的改造,成為鋼印的一份子。”
“滾!”
智者幾乎是本能地吼出了這個字。
鋼印首領卻是哈哈一笑,金屬麵甲下的聲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顯然並未將這句怒罵放在心上。
這時候,無麵教授插話道:“蘇陽他竟然沒有任何動靜嗎?”
智者沉默了片刻,眼光一瞥,蘇陽的目光正平靜地注視著自己。
那目光不帶任何情緒,卻比任何刀刃都更加鋒利。
他才艱難地應了一聲:“嗯。”
無麵教授那邊,似乎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那看來是我太過擔心了。”
“畢竟我之前一直擔心這家夥會從中作梗,破壞我們的計劃。”
“現在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他的聲音裡,重新帶上了那種屬於頂尖學者的自信與傲慢。
“隻要他們抵達關島之後,我們馬上就可以進入最高階段的實驗了。”
鋼印首領這時候就發出了雷鳴般的狂笑。
“蘇陽終究不過是個廢物而已!”
“他怎麼可能攔得住我們這麼偉大的計劃!”
“等我們的實驗完成了之後,我要抓住這個家夥,將他的腦袋狠狠掰下來!”
“然後把他身上的骨頭,一塊接著一塊的捏碎!”
然而,鋼印首領還沒說完,他那充滿了殘暴幻想的狂言,就被一陣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給硬生生地打斷了。
智者的實驗室裡,紅光爆閃。
“警報,警報,心率開始飆升!”
“已經接近臨界點!”
“注射鎮靜劑!”
冰冷的機械音驟然在實驗室中響起。
鋼印首領和無麵教授自然也聽見了這警報聲,一時間都不由得愣住了。
鋼印首領回過神來,發出了更加響亮的狂笑。
“看樣子你也是非常激動了!哈哈哈!”
“聽到要捏碎蘇陽的骨頭,你這老家夥也興奮得快要心跳驟停了!”
“行,那到時候咱倆把他的腦袋一塊兒當球踢!”
又一管強效鎮定劑,被毫不留情地注入了智者的體內。
那股熟悉的冰冷與麻痹感,再次傳遍全身。
注射了鎮定劑之後,智者才用一種平靜的聲音開口說道:“嗯……憑心而論,我覺得蘇陽是人族裡麵難得的優秀之人,稱得上人中龍鳳。”
這句話一出,鋼印首領的笑聲戛然而止。
無麵教授那被麵具遮擋的麵孔,也似乎停頓了一下。
他們都不由得愣住了。
片刻之後,無麵教授一聽,也跟著道了一聲:“確實算是個非常不錯的家夥。”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病態的惋惜。
“但奈何,這個家夥曾經拒絕了我的好意。”
“雖然很可惜,但我一定要殺了他。”
“他存在一天,我一天都寢食難安。”
智者咳嗽一聲,用一種詭異而莊重的語氣,說出了他此刻唯一能說的話。
“優秀的人,總是會互相吸引,互相欣賞的,也能夠好好坐下來好好協商的。”
鋼印首領和無麵教授又是一怔。
鋼印首領看了一眼給智者的備注是傻逼智者,給無麵教授的備注是傻逼無麵。
無麵教授給智者的備注是頭上插導管又自以為是的白癡,給鋼印首領的備注是滿腦子全是金屬的賽博白癡。
隨即,他們二人仿佛找到了某種共鳴,紛紛道了一聲。
“嗯。”
“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