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跟著爺爺回來時,就曾聽見過嗩呐聲。
可後來等我進了屋,嗩呐聲全然消失不見,整個屋裡加上我總共就仨人,也沒見著嗩呐匠的影兒,因此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可現在,嗩呐聲再度響起,我聽得清清楚楚。
那歡快的曲子,很適合結婚的場麵,可我此時隻覺得毛骨悚然,頭皮發麻,手腳冰涼一片。
恍惚間,我仿佛聽到了許多嘻嘻哈哈的聲音,那些聲音喊著“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等賀詞,語氣中滿是喜悅和祝福。
我眨了眨眼,眼前驀然人影綽綽,原本空蕩蕩的屋子,此刻竟擠滿了人。
那些人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伴隨著嗩呐聲越吹越響,他們的歡呼聲也越喊越高,氣氛逐漸被推上**。
我的情緒也被跟著感染,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層紅光。
下意識的扭頭看向紅蓋頭下的臉,我的心陡然一揪,像是被人用力攥緊。
熱鬨喜慶的場合中,對方的表情卻與周圍格格不入。
那張原本詭異滲人的紙人臉,此刻已然變作美豔動人的模樣。
這原本應該是件好事,可我卻隻覺得渾身發冷。
隻因那張臉我實在太熟悉了。
那竟然是白娘娘的臉!
此時白娘娘臉上全無半點笑容,精致的五官變得扭曲,眼裡仿佛要噴出火來。
她的嘴唇誇張的動著,像是在呼喊,又像是在吼叫,因為太過用力,白皙的脖子上青筋猙獰。
可我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她明明就在我麵前,卻又仿佛跟我隔著千山萬水。
詭異的一幕幕,讓我早已迷失,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象還是真實。
直到一聲尖細的嗓音響起:“二拜高堂!”
我不受控製的轉身,對著麵前的八仙桌彎下身子。餘光之中,白娘娘同樣被迫彎腰。
她梗著脖子,似乎在奮力掙紮,可卻沒有半點作用。
我收回眼神,兩眼發直,隻覺得大腦裡一片混沌,此前那些尚且清晰的,看熱鬨的賓客的臉,也漸漸模糊下去。
緩緩直起身子,一條條紅色繼而刺入我的眼中。
那是一條條紅繩。
透過嫋嫋青煙,我下意識看向八仙桌上最裡麵的兩塊牌位。
此時因為靠得更近,我終於看清牌位上的字。
跟我先前想的不一樣。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那是媽媽和奶奶的牌位,再古怪一點,頂多就是祖師爺的牌位了吧?
可都不對!
那上麵刻的,分明是我的名字!
至於另外一個牌位上,單單刻了一個“白”字。
刹那之間,我的大腦轟鳴一片,意識也恢複些許清明。
哪有人自己拜自己的?
還有那個“白”字,代表的是白娘娘嗎?
不怪我這麼想,畢竟我剛剛看到的,紅蓋頭下的臉,分明就是白娘娘的臉。
所以,爺爺給我相中的媳婦兒,就是白娘娘?
我心裡一陣古怪,感覺彆扭無比。
那瘋娘兒們可是一直想我死的,爺爺怎麼會相中她?
就算真成了,他就不怕那瘋娘兒們在洞房的時候把我給一口吞了?
而且,她可是我們一家的仇人,我媽極有可能就死在她手裡。
所以,和我拜堂的人,怎麼可能是她?
這時引導聲再次響起:“夫妻對拜!”
我轉身和大紅嫁衣的女人麵對麵,繼而同時彎下腰。
雖然心裡極力否認,可我的好奇卻不減半分。
低頭的瞬間,我再次透過紅蓋頭,朝那張臉上看去。
錯不了,那仍舊是白娘娘的臉。
此時那張明豔動人的臉上寫滿了抗拒,看著我的眼神仿佛要將我千刀萬剮。
明明如此不願,卻還是跟我對拜……剛這麼想,我瞳孔一縮。
白娘娘白皙修長的後脖頸上,死死掐著一隻手!
那隻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蒼白的皮膚泛著鐵青,黑色的指甲邪異而滲人。
那是死人井裡那位的手!
不對,那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不是該被封印在井裡出不來嗎?
掐著白娘娘,按著她強行和我對拜的人,應該是媒婆才對。
想到這,我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晃動。
我想起來了!
和我對拜的,明明是個紙人。至於白娘娘,她現在應該還在死人井裡泡著呢。
那鬨騰刺耳的嗩呐聲漸漸衰弱,歡呼慶賀的賓客也如泡影般消失,整個屋子恢複平靜。
眨了眨眼,我眼神恢複清明。
往前一看,和我行婚禮的紙人,此刻宛如話本小說裡殉情的新娘一般,套著大紅嫁衣倒在地上。
至於那個媒婆,此刻正捂著胸口,跌跌轉轉的往後退去。
此時媒婆大口喘著粗氣,眼睛死死看著我頭頂的位置,神情驚恐萬分,像是看到了吃人的惡鬼一般。
她靠到牆上,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
這口血一吐,她的精神瞬間萎靡,氣息卻也順了下來。
抹了抹嘴角的鮮血,媒婆指著我爺爺憤怒的吼道:“一個枉死鬼,一條白鱗蛇,你不是說他身上就這兩個嗎?為什麼現在又冒出其他東西?”
爺爺沒有回應,皺著眉頭催促:“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大不了的?趕緊的,彆耽誤事兒。”
媒婆被這話氣的直跺腳:“姓陳的,你是人老癡呆,犯癔症了嗎?這用陰媒搭命,喜彩衝煞的法子,能這麼隨便?”
“還‘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告訴你,你姓陳的活夠了,我還沒活夠呢。這活兒,我不接了,你找彆人去吧!”
媒婆罵完,氣衝衝的就往門口走。
結果她剛走沒兩步,就被爺爺攔在了屋內。
爺爺此時冷著一張臉,眼睛瞪得老大,臉皮一陣陣的抽搐,身上散發著一股子煞氣,看起來比惡鬼還可怕。
他手腕一翻,手裡就多了把造型奇特的短刀。
那是剝皮刀!
右手僅剩的兩根手指夾著剝皮刀,爺爺獰聲說:“今天這活兒,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要是命沒搭成,我讓你全家給我孫子賠命!”
如此殺氣騰騰且是非不分的話,竟然出現在我爺爺最裡,我簡直不敢相信。
媒婆也被此時的爺爺嚇了一跳。
她攥著拳頭,色厲荏苒的跟著脖子吼道:“姓陳的,你彆嚇唬我,我也不是嚇大的。怎麼著,你是想破壞規矩不成?還滅我全家,有種你試試!”
“告訴你,你要真敢這麼做,哪怕你孫子僥幸活下來了,我們‘兩婆’這一行,也能讓他後悔活著。”
“還讓我全家給他賠命?怎麼著,我家欠你家的?”
嘴裡嘀咕著,媒婆大咧咧的往外走。
她也不怕爺爺突然動手,因為她算準了,隻要我還活著,爺爺就不敢亂來。
可她似乎忘了,我要是不出意外,就剩今天這一天可活了。
眼看她走到門口,就要伸手拉開房門,爺爺突然說:“還真是你家欠我家的。”
他轉身看著媒婆的背影,眼神凶厲,麵容猙獰,額頭青筋暴跳。
“彆以為我不知道,當年我兒媳婦兒,就是你家給害死的!”
此話一出,我大腦裡轟鳴一聲,震耳欲聾。
我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爺爺,一臉的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