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剛兄妹三人,他是大哥。
他們的父親是名鄉村教師,十五年前因病去世;他們的母親七年前跟鄰村的男青年私奔跑路了,獨留下了三個孩子。
母親走了之後,陸正剛便把弟弟妹妹從老家都接來了彭城,一起生活。自那時起,便租了韓衛國家的三間偏房,兩家人共同生活在同一個院子裡。
偏房坐西朝東,他和二弟陸正武合住南間屋,三妹陸正淇住北間屋。
他的二弟陸正武比他小三歲,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成日裡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兩年前,陸正武因故打傷了人,被判入獄兩年;明天正是刑滿出獄的日子。
三妹陸正淇乖巧聽話,成熟懂事;正在讀高三,成績很好,過了年,有很大的希望考取一類本科。
陸正剛並沒有陪韓衛國喝酒,而是感謝著回到了自己家裡。
陸正剛交完房租,進得屋裡來,三妹陸正淇正在做飯。
“味道好香哦”,陸正剛興高采烈地讚道。
“大哥,你又把定期存款取了交房租是不是?”陸正淇見到大哥回來了,手裡兀自拿著鍋鏟,趕忙迎了上去,關切地問道。
陸正剛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妹妹的辮子,笑道:“你不用擔心這些事,隻要好好學習就行了。”
陸正淇心疼地沉默不語。
“打起精神來!明天這個時候,你就能見到二哥了哦,你很想他吧?”陸正剛笑道。
“我隻希望他出來以後不再闖禍,給大哥添麻煩”,陸正淇擔心地說道。
“他肯定已經改過自新了,要相信國家的教育”,陸正剛笑道:“明天我們兄妹三人又能團圓了,一想到這裡,大哥就很開心,哈哈……”
“明天你會去接他嗎?”陸正淇問道。
“我可能不太行。明天周六,售樓處有很重要的促銷活動,我請不了假”,陸正剛微笑著說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跟你靈秀姐說好了,她會去接你二哥。”
……
劉碧渠走出大門來,準備傾倒廚餘垃圾,發現一位年齡與自己相仿的中年女人拉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掂著腳尖,探頭探腦地朝自己院子裡窺視。
中年女人五官立體,樣貌姣好,盤著發髻,穿著頗為洋氣,手裡提著兩隻大蛇皮行李袋,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皮膚倒是很緊致,看不見皺紋。
“你找哪位啊?”劉碧渠很不客氣地問道。
中年女人聞言一驚,趕緊站直了身子,伸手捋了捋頭發,整理了一下衣領。
“你是什麼人?乾嘛偷看人家家裡?”劉碧渠拉著臉,質問道。
“哎呀,這位大姐說話可真是傷人呢”,中年女人將小孩摟在身旁,冷冷地反問道:“我什麼時候偷看人家家裡了?”
“這不叫偷看?不然這是什麼?”劉碧渠說著,模仿起中年女人剛才鬼鬼祟祟的樣子來。
“我隻是看看而已嘛”,中年女人辯解道。
“所以啊,你為什麼無緣無故地要往彆人院子裡看?”劉碧渠抬高了嗓門。
“哎呀~這看一下又不會缺一個角,老太婆何必這麼小氣嘛”,中年女人微笑著輕蔑地說道。
聲音很溫柔,語氣卻頗陰陽怪氣。
“你說什麼?”劉碧渠一怔:“老太婆?”
“正彬,咱們走”,中年女人拉起身旁小男孩的手,白了一眼劉碧渠,一臉傲嬌地兀自走開了。
劉碧渠圓睜著眼睛,驚訝地合不攏嘴:“真是的,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女人呢!”
……
中年女人領著孩子沒走出幾米遠,用眼神的餘光看到那位“老太婆”走回了家裡,隨即停下了腳步。
她猶猶豫豫,左右為難,時進時退,看上去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
“進去吧?沒臉;不進去吧,晚上又沒地方住。總不能帶著小兒子露宿街頭吧?夜裡這麼冷,凍壞了可怎麼辦呢!”
躑躅了良久,她終於長歎了一口氣,表情嚴肅,用力拉了一把身旁小男孩的手,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院子。
她敲響了陸正剛家房門的時候,陸正淇剛剛擺好了飯菜,兄妹倆正準備吃飯。
陸正淇好奇地打開了堂屋門,在黯淡的燈光下、朦朧的夜色中,逐漸看清了那位中年女人的麵容,驚訝地愣在原地。
“是誰啊?正淇”,陸正剛察覺到妹妹的不對勁,一邊問道,一邊也走到了堂屋門口。
“正剛,是我”,那個中年女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望著陸正剛緩緩說道。
兄妹倆一齊呆愣了片刻,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
“媽……媽?”
良久,陸正剛喃喃地喊道。
此人正是陸正剛的母親賀春芹!
七年前,她拋家棄口,跟著臨村的青年鄰居為愛私奔;七年後,她獨自領著一個六歲的小兒子敲響了兒女們的家門!
賀春芹眼含淚花,難為情地望著陸正剛兄妹倆,尷尬地擠出一絲苦笑,局促不安地問道:
“正剛,過得好不好?
“正淇,都長這麼大了?”
陸正剛摸了摸額頭,呆愣片刻,隨後閃過身位,輕聲道:
“彆站在門口,請進來吧。”
“好啊”,賀春芹拉過身旁的小男孩,擦了一把眼淚,笑道:“你快點打個招呼,這是大哥還有三姐。”
小男孩滴溜滴溜地轉動著眼睛,咬著手指。
……
賀春芹進屋後,坐在凳子上,左右四處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陸正剛扯過一把凳子,遠遠地坐下,看著呆站在一旁的妹妹陸正淇,柔聲道:“你也過來坐啊。”
賀春芹笑道:“是啊,乾嘛傻乎乎地站在那兒呢。”
語氣頗為艱澀。
“也難怪你會覺得生疏,從你十二歲之後,我們是第一次見麵”,賀春芹尬笑著對陸正淇說道。
陸正淇緊張地看了賀春芹一眼,沒說話。
“你們吃過晚飯了沒有?”陸正剛平靜地問道。
“待會兒再吃好了”,賀春芹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悄悄地吞咽著口水,微笑著回複道,不覺側過了半邊身子。
“裡麵比在外麵看著還要窄,廚房看起來也不太方便”,賀春芹喃喃自語道。
陸正剛訝異地看著多年未見的母親,萬萬沒想到,乍一見麵,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麼不去租住宅小區的商品樓呢?居住環境要好得多”,賀春芹煞有介事地問道。
陸正剛聞言,難以置信地望著母親,她說的這話,與“何不食肉糜”有同樣的意思。
但對麵畢竟是他多年未見的母親!
他尷尬地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苦笑道:“以我們的家境,住在這裡已經算不錯了。”
“你領的薪水跟獎金都花到哪去了?連住宅小區都租不起嗎?哪怕是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也比這裡好呀”,賀春芹疑惑地問道。
陸正剛望著母親,再次搖了搖頭,苦笑了幾聲。
陸正彬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打破了堂屋內的僵持和寂靜。
“我們先吃飯吧”,陸正剛起身,板著臉說道:“正淇,再準備兩副碗筷。”
“好,那就先吃飯吧”,賀春芹笑道:“過去這段時間啊,我雖然沒臉出現在你們的麵前,但是,我的孩子在哪兒,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心裡頭,可是時時刻刻在關心著,這點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她此言非虛。
她在幾個月前回到了老家火窩子村,從鄰居那裡打聽到,陸正剛正在彭城市裡上班,便帶著小兒子追到了彭城。
在一家破舊的小旅館開了一間房,作為安身之所,住了近三月有餘,暗中遠遠地看到過陸正剛和陸正淇,隻是沒敢上前來相認。
後來,她手裡的積蓄花光了,交不起房費,被老板趕了出來,行李扔到了大街上,她實在沒辦法,這才厚著臉皮找上門來。
她了解自己的大兒子,知道他是個孝子,肯定不會對自己怎麼樣。
“我總是覺得,我們家會這樣,你們的生活會苦哈哈的,全都是因為你爸爸的墳墓風水有問題,所以……”賀春芹坐到飯桌前,自言自語道。
“好了,以後再說,先吃飯吧”,陸正剛無語地打斷了她的話,招呼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