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隕坐進駕駛位,他沒有立刻驅車離開,而是雙手握緊方向盤,閉目沉思。
一陣陣關門聲響起,周肆與向際也坐入了車內,氣氛略顯壓抑,弄得坐在後排的宋啟亮有些不安。
他小心翼翼道,“情況如何?”
“還算順利吧,大概。”
李維隕睜開眼,瞥了一眼街道對麵的天際線大廈,在入口處的台階上,幾名安保人員仍站在那裡,以防李維隕等人殺個回馬槍。
“我覺得不太順利。”
反對聲從後排響起,向際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武器,一邊說道,“這次交涉差一點演變成了徹底的暴力衝突。”
李維隕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關於這一點,他沒什麼好反駁的,如果不是向際突然出現,並威懾了山君,恐怕這一切不會那麼容易。
“你去做什麼了?”
想到這裡,李維隕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宋啟亮。
宋啟亮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向際去了也未能解決問題的話,得有人在這裡聯係增援啊。”
一直沉默的周肆開口道,“所以我們沒有武裝化身嗎?”
向際反問道,“你覺得這輛uv能裝下一具武裝化身嗎?”
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與尷尬,直到周肆神經質地笑了出來,其他人也跟著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就連嚴肅無比的向際,嘴角也挑起弧度,用力地拍了拍宋啟亮的肩膀,“雖然沒有武裝化身,但我們這有一位專業的操作員。”
向際又看向周肆,好奇道,“這就是你能擊敗那些失控化身的原因?”
周肆抬起左臂,展示著,“這條手臂,是我在離開神威科技之前得到的,據說來自於一具還處於實驗階段的武裝化身。”
向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想必,它的力量很可怕吧?”
他意識到,這條手臂才是周肆外出行醫時最大的底氣,畢竟,任誰也料想不到,周肆這一血肉之軀下,居然還藏著武裝化身的力量。
隻可惜,與山君的衝突沒有完全爆發,向際沒能見識到這條手臂的力量。
周肆回憶道,“當時我已決定離職,陳文鍺與我深入探討了一下未來的職業規劃。”
“我告訴他,我想成為治療離識病的醫生,他聽後,覺得我的前路既危險又充滿未知,於是便私下將這條手臂贈予我,作為支持。”
周肆靈巧地翻轉左手,其靈活度與原生手臂無異,“從技術分類上講,這其實也是一件化身軀殼,它與我的意識保持著不間斷的識念連接,所以我才能如此自如地操控它。”
“半浸入式化身軀殼,這可是個稀罕物。”宋啟亮湊過來評價道。
作為在場僅次於周肆的化身軀殼專家,他的話頗具分量。
“常見的化身軀殼都是全浸入式的,”宋啟亮解釋道,“使用者需要進入深度睡眠,停止對自身**的控製,避免一個意識同時操控兩具身體,這極易導致使用者意識混亂,大腦過載,甚至失控。”
“而半浸入式的設計,在義肢領域應用較多,”周肆接過話茬,“它能完美補全人體的缺陷,並因被視為身體的一部分而保持了意識的統一性。這種設計既安全,又不會引發離識病。”
義體手臂引起了周肆的回憶,“那場仙隕事故不止奪走了我的左臂,令我患上了嚴重的離識病,它還對我的多個器官造成了影響。”
他揭開向際心底的疑惑,“我確實沒有經過任何生物體強化,但我的移植了一些人造器官……更強大的人造器官。”
周肆自嘲道,“雖然登仙項目失敗了,但我作為最接近成仙的人,為了我身上的實驗數據,神威科技絕對不會讓我死了。
好在,離職後,他們沒叫我把身上這些東西還回去,也沒什麼賬單寄過來,這可太感謝了。”
大家又一次地沉默了下來,不久後笑聲漸起。
李維隕發動了汽車,車緩緩駛動了起來,與密集的車流彙聚在一起,沿著血管般的道路,穿行在這頭名為誓言城的龐然大物之中。
行駛的途中,李維隕簡單地講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整理散亂的信息。
“我們調查的目標,比我們預估的還要複雜與危險。”
李維隕總結道,“我可以確定,我們調查的至福樂土是一支化身殺手團體,並且他們與羅勇相關。”
周肆回憶著山君所說的仙緣,以及那一夜,羅勇在失去意識前,念念不忘的成仙。
李維隕的總結還在繼續,“我覺得他們不止是在資助羅勇,更像是把羅勇當做一個實驗品,而實驗的目標,或許就是山君所說的羽化技術。
你覺得呢?周醫生。”
向際與宋啟亮紛紛看向後視鏡,周肆望向車窗外的側臉映入他們的眼中。
在涉及傳說中的羽化技術上,周肆是實打實的專業人士,曾經,他就是登仙項目的核心人員,還是其中最接近成仙的人。
周肆答複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能解釋羅勇的精神為什麼會損傷到那種程度。”
“簡而言之,意識升格的過程需要先掃描人類大腦神經元的連接方式,將這些構建起的意識轉化為數據,然後再通過網絡上傳。就像許多科幻小說中描述的那樣。”
周肆娓娓道來,這些知識對他來說如數家珍,深深烙印在他的大腦皮層中,幾乎不需要刻意回憶。
“然而,受到技術限製,意識升格的風險極高,為了確保成功,陳文鍺提出了三個羽化原則。”
李維隕輕輕調低了音樂的音量,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周肆的講述。宋啟亮甚至搖上了車窗,隔絕了外界的噪音,隻為更清晰地聽到每一個字。
“原則一,完整的、連續性的記憶。”
周肆語氣古板的像是一位不近人情的老師,“記憶,作為大腦的核心功能之一,不僅存儲著我們的信息與經驗,更是構建起了我們的思維與認知的基石。”
李維隕低聲應和道,“人是過往經曆的總和……記憶的總和。”
“原則二,心智模型的獨特性。”
周肆略一沉思,努力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釋這些深奧的知識,“心智模型,可以理解為每個人獨有的思維邏輯和人格特性。
這是我們理解世界、進行思考和決策的關鍵,可以說,它決定了‘你’之所以是‘你’。”
向際若有所思道,“一個人如果沒有自己的性格、思維方式,空有一團漫長的記憶,那麼它和一具冰冷空洞的活屍沒什麼區彆。”
“就像不穿白大褂的周醫生,就不像周醫生一樣?”宋啟亮補充道。
周肆沒有理會兩人的話,而是繼續講道,“原則三,大腦結構的完整性。”
“這一點我覺得很好理解了,健康的大腦是實現意識升格的基礎,正如無法為精神病人或大腦受損的人進行意識升格一樣,一個健全的大腦是框架是確定意識完整性與心智模型獨特性的關鍵。”
“羅勇顯然不符合原則三,”李維隕分析道,“他已經患上了離識病,這種情況下,他無法進行意識升格。”
“先彆著急想到意識升格那部分,”周肆慢悠悠地說道,“我覺得除了陳文鍺外,這世上應該沒人能完善羽化技術。”
陳文鍺,識念網絡與化身軀殼之父,時代的締造者。
周肆曾無數次地幻想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科技之神,那麼陳文鍺一定是祂在凡世的化身。
收回思緒,周肆批評道,“山君所說的那些仙緣,在我看來,更像是對羽化技術的一種卑劣的模仿。”
“更何況,就算他符合三原則又如何,在三原則的基礎上,陳文鍺還對心智模型進行了分類,唯有某一特定的人群,才能最大程度適配羽化技術,完成意識升格。”
他又補充道,“也可以理解為,受限於現有的技術水平,羽化技術隻能令某一特定人群完成升格。”
大家一言不發,耐心地聆聽周肆的講述。
周肆忽然話題一轉,問道,“各位應該都有過類似的經曆吧,做些幼稚的測試題,然後把自己的人類分類到某一項。”
“你是指榮格測試那種的嗎?”宋啟亮顯得很有經驗,“我記得我測了是……”
“我不在乎你是什麼類型的,我想說的是,古今中外,人類都有著依據自身的各種特性進行分類的習慣。”
周肆這副認真專業的姿態讓幾人短暫地忘記了他瘋醫生的形象,取而代之的是大學課堂上的禿頭教師。
“如顱相學、骨相學以及現代心理學中的榮格人格類型理論,同樣的,個體的心智和性格特征也可以依據其思維方式的不同進行分類。”
講起專業知識時,周肆像極了一位大學老師,“學術點來講的話,就是當個體麵臨外部刺激時,其大腦神經元會以獨特的方式聚合,反映出其獨有的思維邏輯和性格特質。”
“基於大量的測試和研究,陳文鍺將人類的思維方式,即心智模型,細分為三類。
首先是‘思湧者’,其代表了一類高度活躍、極富聯想和創造力的思維方式。其次是‘思凝者’,用以描述那些思維僵化、缺乏靈活性和變化的個體。
最後是‘思衡者’,他們的思維方式介於前兩者之間,表現出一種穩定中庸的狀態,既不過於活躍也不過於僵化,代表著思維的適度和理性。”
“這三種類型應該很好理解吧,刻板印象點來講,思湧者就是那些思緒活躍的藝術家、研究者,思凝者則是那些頑固不化、守舊老派的家夥們,思衡者位於兩者之間,保持著絕對的中庸與穩定。”
“這三種類型,隻是一個大概的分類,更加細致的類型,我就不過多贅述了。
陳文鍺經過嚴謹的測試和分析後發現,思湧者與思凝者都容易走向極端,前者因其過高的思維活躍度,很容易在意識升格中失控,思凝者則反了過來,死氣沉沉的心智模型,很難適應意識升格中那全新的意識存在形式。
因此,陳文鍺發現思衡者的心智模型最適合進行意識升格,其心智模型的穩定性使得他們在意識上傳過程中能夠保持絕對的理智和清晰,從而提高上傳的成功率。”
李維隕在路口燈下,扭頭看向周肆,醒目的紅燈打在周肆的臉上,像是染上了一層鮮血。
“所以你的心智模型是思衡者,”他後知後覺道,“也是因為這一點,你才能奇跡般地從離識病中自愈?”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周肆沒有肯定也沒有否決。
宋啟亮眨了眨眼,“聽起來,真的很像那些修仙小說啊,你這三種心智模型的,就像那種靈根一樣,有的適合成仙,有的不適合。”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忽視了宋啟亮的話。
“僅僅是心智模型適配還不夠,為了進一步穩定升格者的精神狀態,陳文鍺還開發了一套針對精神的訓練方案,可以令你在巨大壓力下,仍保持著理性與穩定。”
周肆陷入了對那段既不遠又陌生的過去的沉思中。
“我曆經重重選拔和訓練,才得以成為那次實驗的適格者,羅勇輕率地接受羽化技術,試圖進行意識升格,這無疑是一條注定失敗的道路。”他緩緩地說。
周肆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之前在論壇上瞥見的一則消息,他低聲自語,“說不定,羅勇其實是在嘗試另一種他認為的‘升格’新方法。”
紅燈變綠,車輛駛過十字路口,李維隕好奇地問道,“比如說呢?”
“比如,既然意識升格和數據化難以實現,那就從舍棄**開始,通過移除血肉、破碎骨骼,用仿生機械和機油徹底替代自己,直至原始的意識在鋼鐵的軀殼中重獲新生。”
周肆的聲音逐漸變得空靈,“就像道家那樣,擯棄血肉,屍解成仙。”
璀璨的星河如同流水般綿延,無人機群宛如城市的守護衛星,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道軌跡。城市的高樓在霓虹的映照下顯得尤為奪目。
一抹靈感在周肆的腦海裡閃爍,他集合著現有的線索,在腦海裡碰撞、交錯。
如果最開始,周肆隻把羅勇口中的“成仙”,當做一段無意義的夢囈的話,那麼如今,這句話將成為串聯起所有線索的關鍵。
周肆幻想著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名為至福樂土的化身殺手團體,正不斷散播著所謂的仙緣,他們接觸到了羅勇資助了他,甚至說,已經拿羅勇的意識進行了一輪升格測試。
所以羅勇的意識才會破碎成那副樣子嗎?
周肆的聲音透露出些許不安,感歎著,“至福樂土的那些人,正複現著羽化技術,渴望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