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再度升起,一如既往,周肆也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來到診所裡先是收拾一下衛生,然後整理一下病例,檢查藥品的存量等等。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
正如裴冬說他的那樣,自仙隕事故後,周肆就變得了一個人般,他沒有任何多餘的社交,也沒有所謂的娛樂活動,他像流水線上的機器般生活著,內心裡隻剩下了工作。
於是周肆成為了病患們口中,孤僻、熱心,且有些怪異的瘋醫生。
李維隕曾勸說過周肆,但周肆不以為意,從周肆自己的角度來看,他覺得眼下的生活很不錯,充實、忙碌,隻是他人難以理解罷了。
按照日常的流程處理完診所的種種工作後,周肆坐在辦公桌後,啟動電腦,登錄賬號,點開一個聊天群,群名是“周肆售後。”
理論上,周肆正式行醫的時間,是在仙隕事故的一年後,在這三年的時間裡,周肆治好了不少病患,為了方便控製他們的病情,周肆就建了這麼一個售後群,病患們定期向周肆報告自己的情況,必要時,他們還會成為周肆的中間人,幫他介紹更多的病患過來。
周肆把售後群經營的很不錯,因此周肆絕大部分的病患都是以“客拉客”的形式接診的。
除此之外,這些病患也與周肆建立了深厚的信任關係,雖然周肆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對誰也沒有好臉色,可這些病患卻是實打實地把周肆視作了再生父母、救世神醫了。
病患們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地位有高有低,在一些特殊時刻,他們經常為周肆提供一些極為重要的幫助。
翻看了一下群聊,群裡沒有什麼新消息,周肆就轉而點開了一個軟件,填入化身認知解離症與離識病等關鍵詞後,一個進度條就彈了出來,緩緩推進著。
這是周肆通過李維隕這一監察局的關係,從豐隆計算購買的一個搜索軟件,功能很好用,但u設計與交互很簡陋,完全沒有任何用戶體驗,唯有續費頁麵做的很漂亮,不過,周肆也不需要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該軟件可以依據關鍵詞,對本地的社交媒體進行搜索提取,進而幫助周肆獲得大量的與關鍵詞有關的信息。它通常被用來進行本地的電商活動等。
周肆正是靠著這一軟件,在茫茫多的信息流中,發現了銨言市本地發生的種種奇聞軼事,並從中找到潛在的病患。
說的容易,處理起來還是很麻煩,每一條信息都需要周肆人工篩選,周肆也想過用a輔助自己工作,但當他問了豐隆計算的價格,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點開一個個的鏈接,一行行文字展現在眼前,它們就像一道道流水,彼此彙聚在一起,化作信息的洪流,而周肆就站在這洪流之中,直麵汪洋。
這令周肆想起了在登仙項目時,他所進行過的一個測試,將自我意識直接載入網絡之中,混入那龐大複雜的信息之海中。
“化身認知解離症?離識病?真的有這種東西嗎?該不會是你們這群化身勞工的無病呻吟吧?”
“怎麼可能有這種疾病呢?我看完全是壽恒生命與豐隆計算,打壓神威科技的手段吧!”
“是啊,公司上競爭不過,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神威科技萬歲!”
周肆麵無表情地看著一行行的信息,他已經習慣了在信息流中麵對這些毫無意義、無營養、無價值的垃圾信息。
匆匆掃過一眼後,周肆勾選了一下信息源,將幾個比較大眾、用戶數量眾多、下沉嚴重的信息源關掉。
一瞬間,呈現在周肆眼前的信息流少了一大半。
周肆不喜歡社交媒體。
它們充斥著空洞與虛無,蔓延著衝突、仇恨與憎惡的信息,如同一股股汙濁的暗流,在網絡的海洋裡肆虐。
人們在那裡盲目地選定立場,要麼陷入無意義的狂歡,要麼沉溺於惡毒的咒罵,仿佛這些行為能賦予他們某種虛幻的滿足感。
然而,這一切的背後,不過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其真正目的不過是誘使人們在這個虛幻的競技場上,消磨更多的寶貴時間,沉溺於無休止的爭論與對立之中。
陣陣風聲在周肆的耳旁響起,診所內,Bt-24充滿了電,撲打著翅膀朝周肆飛了過來。
Bt-24輕輕地落在了電腦屏幕上,就像一隻真正的鸚鵡一樣,它歪著腦袋,微距調整,將周肆的形象映入機械的軀殼之中。
周肆對Bt-24不予理睬,而是專心致誌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他曾經仔細計算過,儘管目前離識病的患病概率較低,但考慮到銨言市驚人的人口基數,潛在的患者數量仍然會是一個相當龐大的群體。
這一龐大的群體,無論如何都會在網絡上留下一定的痕跡。
突然,一行文字映入周肆的眼中,令他的瞳孔緊縮。
“據說,隻要成仙了,就能擺脫離識病。”
成仙。
這一詞彙在傳統文化中很是常見,但當化身解離症與成仙這兩個性質截然不同、沒有絲毫關聯的詞彙同時出現時,不免引起人的注意,更不要說,周肆很清楚,在某些方麵上來講,“成仙”包含的意義不止是普通人所理解的那樣。
周肆陰沉著臉,這已經是他近日來第三次聽到所謂的成仙了。
第一次是在羅勇最後的囈語中,他沒有在意太多,隻當做一個病患的瘋言瘋語,可隨著裴冬的到來,她令周肆想起了“成仙”一詞的特殊性。
一連三次,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種巧合。
周肆點開了鏈接,轉到的頁麵是一片空白。
軟件抓取出的記錄,隻是一段時間前的緩存,當周肆訪問時,鏈接原本導向的原始內容,已經被人刪除了。
原始內容消失了,但它留下的鏈接仍能指明許多線索,周肆試圖訪問它原本的網站首頁,可還是一片空白。
周肆沉思了起來,片刻後,他為關鍵詞添加了“成仙”。
兩個關鍵詞的檢索下,信息流被進一步地篩選,可儘管這樣,呈現出來的大多數,還一些無意義的錯誤導向,又或是一些錯誤的機器人發言,這一點從它們那錯亂的語序裡就能看出來。
“嗯……”
周肆鼻息沉重地呼氣,這種情況下,哪怕是周肆這般高素質、理性的人,也忍不住產生負麵情緒。
2042年。
這不止是一個技術爆炸的時代,更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
人類足以在互聯網上找到他需要的任何信息,但令人絕望的是,這些重要的信息,往往被掩埋在大量的垃圾信息、廣告、網頁鏈接中。
還記得周肆大學時,隻是為了了解一個知識點,硬是在看了一小時的視頻教學,而他需要的那部分知識,其實隻需要幾分鐘就能講明。
豐隆計算等信息公司為了推廣自身的付費搜索引擎與雲端算力,故意利用機器人發布垃圾、錯誤信息,大肆汙染網絡信息源。
還有一些社交媒體為了盈利,他們會定期封存過往的消息記錄,隻有開通會員才能窺探互聯網的曆史。
明明一切都唾手可得了,但一切又顯得是如此的遙遠,觸不可及。
咒罵過後,工作仍要繼續。
周肆就像那舊時代裡檔案館的工作人員,隻能依靠著人力,進行笨拙的窮舉法,效率很慢,但確實有效。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直到臨近中午時,周肆終於找到了那麼一個可靠的線索。
“成仙之秘,就在那至福樂土。”
點開鏈接,這次沒有轉到空白的頁麵,而是一處銨言市的本地論壇中,這一行文字出現在一個討論帖中。
帖子的標題為《人類的終局究竟該走向何方》。
根據人類現有的科學技術,以及過往曆史中,學者們對人類未來的暢想,人類的終局,或者說,人類下一步的升格無外乎兩類。
從機械角度的完全升格,以及基因層麵的生物永生。
這兩個升格方向在如今的時代,已經不再是天方夜譚,就例如機械飛升這一例。
當初與陳文鍺一起工作時,陳文鍺所研究的羽化技術,其終極目的就是上載意識、人類永恒。
至於生物永生這一類,周肆記得,壽恒生命曾進行過這方麵的研究,但直到如今,也沒有什麼明確的進展,大概是和當初的登仙項目一樣,陷入了瓶頸。
成仙並不是一件易事,人類的升格更是如此。
周肆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帖子,這篇帖子的質量很高,用戶們彼此友好討論,提出了不少有趣的見解,尤其是這篇帖子裡,也出現了離識病的存在。
“道教就說過,人要成仙,就要曆經劫難,自內而外,完成徹底的蛻變。”
這段發言令周肆不由地想起了他的老東家、陳文鍺,那個老頭就常這般念叨著,但明白的人都知道,這個老頭隻信科學。
“所以啊,離識病,不正是成仙的必經之路嗎?
這根本不是病,而是一種修仙的方式,我們的精神會得到蛻變,之後我們隻要剔除自身的血肉,將意識徹底地投入鋼鐵之中,就能達成那終極的升格,如同道家學說裡的屍解仙一樣,羽化登仙!”
這般神經病的發言,令周肆覺得,對方一定是自己的一位潛在病患。他暗暗記下了對方的論壇d。
對於這位用戶,大多數人的回應都是勸說與辱罵,覺得這人病的不輕,在眾多口誅筆伐中,隻有那麼一個用戶,回複了那句“成仙之秘”。
周肆點開這位用戶的資料,但因為周肆是遊客賬號,論壇禁止了周肆的進一步訪問。
“至福樂土?”
不知為何,周肆的直覺告訴他,這所謂的至福樂土將是一個新的線索。
將至福樂土設為關鍵詞,周肆再次進行搜索,但這一次周肆一無所獲,似乎這一詞彙在銨言市本地的社交媒體中,隻短暫地出現了那麼一次。
至於更大範圍的搜索,就完全超出周肆的個人能力,豐隆計算倒是能幫助周肆,但那一定又是一筆高昂的報價。
思考再三後,周肆打開了售後群,發動一下他潛在的人脈。
“有人了解至福樂土嗎?”
片刻後,一連串的回應響起。
“不了解。”
“怎麼了?”
“這是什麼。”
又是一段無意義的回答。
周肆覺得有些頭疼,心煩意亂,拉開冷櫃,他拿出幾瓶藥品,將數枚藥片吞入口中,再灌以冰水。
空蕩蕩的診所內,周肆幻想著,幻想那些藥片進入胃部,被分解、滲透進血液中,並伴隨著血液循環,傳遞到身體的各個部位、臟器之中……
人類並不具備自由意識。
他審思著。
在很多時候,人類深信自己擁有自由意識,然而這隻不過是一種錯覺。
事實上,人類的意識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被**這一重重枷鎖所束縛,生理激素如同無形的操縱者,輕而易舉地左右著人類的情緒起伏、心理反應,甚至人類的行為模式。
人類的意識,既依賴於**的存活,同時也在**的限製中苦苦掙紮。
周肆再回憶起剛剛那位用戶的病態發言,淩亂的話語在他的腦海裡浮現。
若人類渴望意識能真正解脫束縛,獲得無拘無束的自由,或許唯一的出路,便是將意識升格,讓其脫離**的限製,上載至那些不帶情感的機械之中,以絕對理性的金屬軀殼作為新的寄托。
唯有如此,人類的意識才可能打破**的囚籠,邁向那真正的、無限的自由之境。
成仙。
但是……升格意識又何嘗不是被束縛於龐大的服務器組群呢?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周肆那儘顯病態的思考,他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喂,怎麼了?”
李維隕的聲音從電話裡響起,“羅勇清醒了,我們嘗試問了他幾個問題,該怎麼說呢,情況有些複雜。”
“比如?”
“羅勇確實能夠應對一些基礎性的問題,但麵對更為複雜的問題時,他的表現就顯得相當吃力,甚至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看樣子邏輯處理能力已經抵達了極限。
更糟糕的是,他對自己身體進行的一係列非法的改造,已經對他的神經係統造成了嚴重的損傷。
如今,我甚至難以判斷,他是否還保留著一定的智力水平。”
周肆站起身,立刻回應道,“好,我馬上過去。”
“哦,對了,雖然羅勇的狀況很糟,但我們還是從他的嘴裡,得到了一段信息。”
周肆討厭說話大喘氣的人,“什麼?”
“羅勇反複提到了一個地方,”李維隕說,“金色夢鄉。”
周肆掛斷了電話,起身收拾起東西,腦海裡則反複閃爍著金色夢鄉的字樣。
金色夢鄉。
周肆對於這個地方算不上陌生,這是一家位於銨言市內的午夜俱樂部,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前往那裡,沉浸於狂歡的夢鄉之中。
監察局倒是常和金色夢鄉打交道,曾有一段時期,有人舉報金色夢鄉,說金色夢鄉提供非法的化身軀殼服務,據說還與走私牽扯上了不少的關係,但最後也沒個結果,不了了之。
周肆與金色夢鄉有過幾次交集,還是都是與病患有關,為了把病患從金色夢鄉裡揪出來,周肆幫金色夢鄉測試了一下安保係統。
他們的安保係統有待升級。
周肆打開手機,準備叫一個無人網約車,送自己去監察局,但這時,售後群裡彈出了一個新消息。
一個名為霍道川的人說道,“至福樂土?我聽過有人提及這個東西。”
“就在金色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