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章 一具鎧甲引發的血案
第980章 一具鎧甲引發的血案
得知橋山第一個山寨被破,在詳細地詢問了逃回來的將士之後,郭淮不怒反喜:
“馮賊欲從北而來,早就在大司馬的預料之中。若是有類當年攻打安定諸城之神速,吾倒還有幾分擔心。”
“如今觀來,彼橫穿大漠,定是沒有帶多少輜重,吾看他怎麼攻下橋山!”
興隆關前,有各處要害山寨十三座,周圍山頭小塢二十六座。
馮賊真要一路攻過來,不知要到何時?
想到這裡,郭淮就不禁哈哈大笑:
“誠如大司馬所言,馮賊不翻越隴山而來,卻學霍去病橫穿大漠,實是自棄其長,邯鄲學步是也!”
當年馮賊從蕭關入安定郡,破城何其速也?
若是他此次帶著大軍從隴山而來,俯衝汧縣,可不比現在仰攻橋山要好得多?
這不是自棄其長是什麼?
笑過之後,郭淮思索了一下,忽然又下令道:
“來人。”
“將軍。”
“讓人準備一下,吾要去前方看看。”
耳聽終為虛,眼見方為實。
雖然對橋山的防備有信心,但馮賊實是太過狡詐,不去親眼看一看,郭淮心裡有些不放心。
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再巡察一番各個山頭的營寨,看看還有什麼疏漏之處。
郭將軍親臨陣前,甚至還特意在最前線的寨裡暫停了一天,這個做法足以讓守寨的魏軍士氣大振。
此番普賀於所攻的營寨,本就是一個大寨。
此時郭淮再過來加了一個堅守光環,普賀於的遊戲難度登時就從困難模式掉入了地獄模式,鮮卑胡兒連續吃了三日的大苦頭。
鮮卑胡兒從漢人手裡學了幾個招式,在塞外橫行一時。
此時下了馬,這才發現,此番攻營,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困難數倍。
山上滾石檑木似乎源源不斷,砸得族中勇士慘呼不已。
連攻三日,死傷數百人,竟是未能越過魏軍寨前壕溝半步。
氣得普賀於在山下暴跳如雷,偏生又無可奈何。
“那馮永定是故意的!他早知此寨難攻,所以特意讓我們前去送命!”
夜裡,普賀於在自己的帳內連摔了幾個珍貴的瓷碗,咆哮道。
事情到現在,已經很明顯了。
這個山寨比上一個難打得多。
要說馮永不是故意的……
反正在普賀於的心裡,已經極度在懷疑馮某人的動機。
他心裡暗暗發誓,真要攻下了長安,在擄掠完之後,他要一把火燒了長安城。
反正隻說了給漢人留下城池和土地,又沒有說留下什麼樣的。
旁邊的鬱築革建的臉色也很難看。
不過,相比於普賀於的暴怒,他卻是要冷靜一些。
畢竟最迫切想要進入關中的,是漢人,而不是自己的部族。
但見他目光閃爍,對普賀於建議道:
“漢人究竟是不是有意如此,隻需要試一下就知道了。”
普賀於知道自己這位姊夫頗有幾分小聰明,當下連忙問道:“怎麼試?”
“義從胡人!”鬱築革建說道,“馮郎君隻說漢人需要休息,可沒說那些聽他們話的狗也需要休息。”
普賀於聽了,下意識地就是激烈反對:
“讓我去求漢人幫忙?不可能!更彆說那些給漢人當狗的胡人!”
這一路過來,義從胡人和自己的部族甚至起了些許的小摩擦。
雖然事情並沒有鬨大,但普賀於以前曾襲擊過義從胡騎。
這兩個事情加起來,足以讓他心裡產生抵觸情緒。
鬱築革建聽了普賀於的話,就是對其愚鈍有些怒其不爭。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軻比能大人那等雄主,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兒子。
“我說過了,是試探一番。漢人這幾天來,已經看到我們的攻營情況。並不是我們不想攻下來,而是難度有點大。”
“若是漢人當真想要拿下橋山,那至少也應當答應幫我們打造一些他們所用的大楯和攻城車。”
鬱築革建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普賀於,語氣就是有些嚴厲起來:
“我們這幾年才恢複了一些元氣,勇士的性命,不是這樣去浪費的!”
雖然軻比能大人從漢人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但遠遠不夠。
至少在攻城這方麵,部族仍需要學習。
漢人的工匠,是個好東西。
這一回,普賀於聽明白了。
他自然知道自家大人為什麼要派鬱築革建跟在自己身邊。
在聽到鬱築革建的建議,他仍是有點不太情願。
因為在馮永麵前說了大話,現在又再去求他,拉不下臉麵。
鬱築革建盯著普賀於,他當然知道普賀於心裡在想什麼。
最後他終是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自己去找馮郎君說。”
普賀於咕噥了一句讓人聽不清楚的話,算是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事不宜遲,鬱築革建出了普賀於的營帳,立刻就轉身向馮刺史的帥營而去。
在等知鬱築革建來訪之後,正在研讀《兵法二十四篇》的馮刺史,不禁有些意外,然後又有些意味深長地一笑:
“終於來了麼?”
說著,他把兵書翻扣到案上,說道:“讓他進來吧。”
鬱築革建進來後,倒也沒有拐彎抹角,而是很誠懇地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普賀於可能會輕視馮郎君,但他不會。
因為他一直牢記軻比能大人交代過的話。
好女色也好,好男風也罷,這都不影響馮郎君曾經大敗魏人的事實。
“想要從我們這裡借些大楯和攻城車?再讓義從軍協助攻營?”
馮刺史恰到好處地“哦”了一聲,同時臉上露出些許的意外。
鬱築革建看到馮刺史這個神色,心裡微微一沉。
漢人難道是真打算拿自己的部族勇士去送死?
“沒問題!”馮刺史一拍大腿,“我們兩軍既然盟誓南下共伐魏賊,自當緊密配合,互通有無。”
“馮郎君,我們兩軍……嗯?嗯!”
鬱築革建下意識地還想要說一下自己的理由,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痛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馮郎君這是同意了?”
“當然同意了,早日打敗魏賊,不正是我們兩軍所願麼?”
馮刺史理所當然地反問道。
“對對對!都是為了能早日打敗魏賊!”
鬱築革建連連點頭。
同時在心裡暗暗慚愧:
自己原先還懷疑馮郎君是故意消耗部族勇士的性命,沒想到竟是錯怪了他。
想到這裡,鬱築革建又是連口道謝。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馮刺史於是就更加和善起來,竟是送給鬱築革建三兩上好的茶葉。
這個大禮讓鬱築革建有些誠惶誠恐。
看著鬱築革建心滿意足地離去,馮刺史笑了笑,重新拿起案上的兵書看了起來。
丞相最開始的時候,還隻是讓自己看前人所著的兵法。
現在已經讓人送來自己親手所著的兵書。
有些事情雖沒有明說,但該懂的都懂。
麵對丞相的苦心,身為半個女婿,馮刺史當然是不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所以還是要多讀書,不但要多讀,還要熟讀。
馮刺史繼續在軍中手不釋卷,而回到自己營中的鬱築革建則是給普賀於帶去了好消息。
“什麼?漢人願意幫忙?”
普賀於有些不太相信地反問了一句。
“馮郎君還是很好說話的,看來他是真心想要攻下關中。”
鬱築革建很是難得地說了一句公道話,“看來我們是錯怪了他。”
聽到鬱築革建居然替對方說話,普賀於就更覺得奇怪了,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於是就盯著鬱築革建看。
鬱築革建麵色如常,他當然不會解釋自己懷裡有三兩上等茶葉。
因為他沒打算把這三兩茶葉分出去一半。
普賀於沒能從鬱築革建臉上看出異常,隻能點了點頭: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明日就加大攻城力度。”
有了漢軍支援的攻城器械和義從軍的協助,就算郭淮再怎麼給魏軍加堅守光環。
但在普賀於和鬱築革建的死命督促下,鮮卑胡人不要命地進攻,山寨上的魏軍終是有些漸漸挺不住了。
“殺!”
耗儘了寨裡的滾石檑木,填平了寨前的壕溝,推掉了寨前的鹿角,撞開了寨門……
每前進一步,都有鮮卑部族的勇士倒下。
普賀於早就殺紅了眼,隻待寨門倒下後,他不顧鬱築革建的阻攔,親自領軍衝入寨內。
寨內殘存的魏軍還試圖反抗,但這些日子以來連續不斷的廝殺,早就透支了他們的力氣和精力,讓他們疲憊不堪。
此時的他們,哪裡比得上輪番休息的胡人?
很快,寨內的魏軍被屠戮殆儘。
憋屈了許多天的鮮卑人終於歡呼起來。
隻是在這個歡呼起裡,有著一絲那麼不和諧的聲音。
“乾什麼?這是我們的東西!”
“什麼你們的東西,難道我們沒有出力嗎?”
“沒錯,沒有我們的幫忙,你們能拿得下來?誰搶到就是誰的!”
“你找死?!”
“喲嗬?想動手?怕你們?”
“鏘!”
“嘩!”
兵器出鞘的聲音。
“乾什麼?”
普賀於屠殺了數名受傷的魏兵後,心頭才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此時看到寨內有人起了爭鬥,連忙大喝。
“大人,他們在搶我們的東西!”
部族的勇士看到普賀於在踏步走過來,臉色一喜,連忙指著對麵告狀道。
普賀於的目光順著部族勇士所指,落到正持刀以對的義從胡人身上。
義從胡人絲毫不畏懼,迎著普賀於的目光,甚至還冷笑一聲:
“普賀於首領,拿下這個營寨,我們也是出了力的,怎麼?難道連收點戰利品的資格都沒有?”
守寨的魏軍都是精兵。
精兵就意味著武器好,鎧甲也不差。
這些都是所有胡人為之垂涎的東西。
就算是這些年來,因為漢軍製式兵器不斷更新換代,涼州義從胡人從大漢手裡得到了不少好武器。
但鎧甲這種東西,是永遠不可能落到他們手上的。
彆說是他們,就算是不禁武器的大漢,單獨個人就能用的兩樣東西,是絕對的違禁之物。
一個是重弩,一個是鎧甲。
誰要是敢私藏,直接就是以謀逆論。
眼下兩撥人所搶的,就是一具身披鎧甲的魏兵屍體。
準確地說,是屍體上的鎧甲。
看到屍體上的鎧甲,普賀於就立刻明白過來,他義正辭嚴地對義從胡人說道:
“此戰,乃是我部族勇士不懼生死,用許多性命換來的,你們不過是在旁協助,就算是要戰利品,那也得等我們挑選之後……”
“放屁!沒有我們的攻城車,你們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都是廝殺漢出身,義從軍是馮郎君的狗,又不是普賀於的狗,甚至和普賀於還有些過節。
看到普賀於一開口就想拉偏架,領頭的義從胡人直接開罵道:
“誰不知道你們是窮鬼?等你們先挑,怕不是隻給我們留個褻絆內衣),說不得連褻絆都要被你們扒去!”
普賀於聞言,臉上微微一變。
事實上,他確實是有這個打算。
有些魏兵身上的衣服,布料看起來不錯,就算是沾了血跡,拿回去洗洗,不就是一個好物件?
隻是此時被人叫破,他頓時就有些惱羞成怒:
“你想找死?竟敢侮辱於我!”
才打完了魏賊,大夥火氣皆未消去,眼看著就要起內訌。
這個關鍵時刻,隻聽得一個聲音傳來:
“大家怎麼都亮著兵器?難不成還有魏賊麼?”
眾人轉眼看去,兩個俊美男子正陪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郎君走入寨中。
上等牛皮靴子踩在倒下的寨門上,“哢哢”作響……
同樣的情形出現,不是馮郎君是誰?
看到馮刺史,普賀於眉頭就是一皺。
義從軍看到馮刺史,當即就是腰杆一挺。
在了解了雙方的爭執後,馮刺史看向普賀於:
“普賀於首領,鬱築革建來求我幫忙的時候,可不是你現在這個態度。”
馮刺史的聲音並不大,但普賀於方才所言,有失公允。
如今再這麼被人當眾點出有求於人這個事情。
讓普賀於隻覺得臉如火燒,羞憤不已。
他甚至看到了馮刺史臉上儘力掩飾的鄙夷。
熱血直衝腦門之下,普賀於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伸手按住刀柄:
“你什麼個意思?!”
“鏘!”
薑維與趙廣齊齊上前半步,刀出半鞘!
“嘩啦!”
方才還歡呼的眾人一下子就分成了兩個陣營,劍拔弩張。
馮刺史盯著普賀於,淡淡地說道:
“你確定要跟我動手?”
這時,隻聽得不知誰在角落說了一句:
“這些鮮卑胡兒,最是無義!先前襲擊我們義從軍的,聽說可不就是他們?”
“嘩!”
這句話猶如水滴掉入了燒滾的油鍋。
普賀於因為暴怒而開始扭曲的臉,即便是太過黝黑,也可以看出泛起了血紅色。
他好像一頭狂野的猛獸,猛地轉過頭去,用沙啞的聲音惡狠狠地叫道:“誰說的?”
有人站出來,麵帶輕蔑之色:“敢做不敢認麼?雜胡!呸!”
“我要殺了你!”
普賀於已經失去了理智。
“攔住他!”
馮刺史厲聲大喝。
麵對馮永,普賀於可能還要多考慮一下。
但什麼時候,這些給漢人當狗的家夥,也敢這麼當眾挑釁自己了?
真要忍下了這口氣,那在族人眼裡,他怕是連婦人都不如,以後就彆指望能有威信去領導部族了。
因為大鮮卑的勇士,不可能會聽命於一個窩囊廢物。
普賀於的動手,馮刺史的下令,相當是給劍拔弩張的雙方發出了明確的信號。
山寨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亂之中。
“大人,大人,不好啦!”
山下的營帳,一個鮮卑胡兒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把正打算偷偷喝茶的鬱築革建嚇了一大跳。
他正要破口大罵,隻聽得鮮卑胡兒用嚎喪的聲音叫道:
“大人,普賀於大人,被人殺了!”
“咣當!”
珍貴的瓷碗掉到地上,上好的茶葉濺了一地。
鬱築革建猛地揪住胡兒的衣領,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誰被殺了?怎麼會被殺了?魏賊不是已經敗了嗎?”
“是漢人啊,不是,是那些胡狗,也不對,不知道是被誰殺的,當時很亂,太亂了……”
鮮卑胡兒語無倫次,驚魂未定。
“e……”
山寨裡,馮刺史看著身上被捅了七八刀,還中了五六箭,死不瞑目的普賀於,摸了摸下巴:
“這死得有點冤啊!”
你說這中了七八刀也就算了,也不知道涼州軍特有的破甲重箭是從哪射過來的,儘往他身上招呼。
奇怪,真奇怪!
鮮卑胡兒在方才的混亂中,死的死,逃的逃。
現在山寨已經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量的無當營和暗夜營將士接管。
山下,楊千萬和禿發闐立,已經開始調動大軍,向鮮卑胡人的營地逼進。
解開外鎧,再解開鎧甲下麵的袍子,袍子裡頭居然還有一層細鎧軟甲,馮刺史吐出一口長氣:
“這天真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