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伐蜀二)
第774章 伐蜀二)
建興八年七月,曹睿不顧朝中眾臣反對,從洛陽給三地發了三封密詔。
第一封被送往合肥,再由合肥某條秘密渠道,送達奔投入吳的隱蕃手裡。
而第二封,則是送到鎮守豫州和荊州的大驃騎將軍司馬懿手裡。
密詔讓司馬懿自上庸領軍逆漢水而上,與大將軍曹真會於漢中。
司馬懿看完密詔,長歎一聲:“陛下權謀過人,但軍略一事,卻是略有不足。”
當年劉備派假子劉封與孟達自漢中順流而下取上庸,就是欲與南郡的關羽南北夾擊襄陽,把整個荊州囊括手中。
若關羽能再等半年,先讓劉備在漢中立穩腳跟,然後南北兩頭並進,亦或者東吳沒有背與蜀國之盟。
那麼如今天下的局勢,說不得就是另一番模樣。
且前兩年,孟達欲據上庸而叛,司馬懿率軍八日行一千二百裡,突襲上庸,攻城十六日,這才斬了孟達。
能當上魏國的驃騎大將軍,司馬懿又豈會沒有注意到上庸與漢中之間這條水道?
這條水道極險,是一段根本沒有人煙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順水而下還好說,勉強可以通行。
但若是想要逆水而上,那就難之又難,更彆說有諸多險地。
聽說蜀人在漢中的漢水入口處,還修建了塢堡與烽火台,日夜都有士卒巡視把守。
真要按密詔上所言,領大軍逆水而上,大敗而歸好歹還有個歸,有去無回才是大事。
如今擺在司馬懿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一條是不奉詔,上疏力言伐蜀之難,勸說皇帝收回成命。
隻是且不說他被外派領軍前曾特意去找過劉曄,問其對曹睿的評價。
就是司馬懿本身也是老謀深算之輩。
又豈會想不到曹睿之所以這般著急想要伐蜀的原因?
再加上浮華朋黨一案,身為三河之地世家代表的司馬懿,就更加得要小心謹慎。
哪會在這個關頭去違背曹睿之意?
這另一條路,就是按詔書上的意思,率軍西進。
司馬懿思索許久,這才慢吞吞地下令,開始讓人大造船舟。
曹睿的第三封密詔,則是送到了長安曹真的手裡。
曹真得知皇帝同意了伐蜀的建議,大喜過望,立刻召集眾將,商議出兵事宜。
時夏侯霸守月氏城,秦朗守汧縣,杜襲守郿城,曹真坐鎮長安,部下有雍州刺史郭淮、輔國將軍鮮於輔、後將軍費耀、征蜀護軍戴陵等。
皆算得上是一時俊傑。
在座的還有兩個特殊人物。
一個叫王衝,一個叫郭模。
王衝本是李嚴屬下的牙門將,後來被李嚴所忌,懼而降魏,同時還給曹魏帶去了曲轅犁的圖紙。
也幸好這幾年來,曹睿一直與世家在不斷地鬥爭與妥協,所以曲轅犁並沒有像大漢那樣得到強力推廣。
但曹魏有一個官府直接控製的部門,那就是官屯。
雖然自黃初以來,內地的官屯就被世家和地方豪族不斷地侵吞,遭到了嚴重破壞。
但在邊地,官屯因為要提供軍糧,所以仍受朝廷直接控製。
隴右之戰之前,關中的糧食被某隻土鱉提前搬空了,弄得曹睿的十數萬軍隊寸步難行。
根本沒有辦法對隴右及時發起反擊。
不過也幸好有土鱉拿出來的曲轅犁,曹魏的官屯在短短兩年,又很快為關中十數萬魏軍提供了足夠的糧食。
曹睿之所以在連續兩場大敗的情況下,還能有底氣清查“浮華朋黨”,從側麵敲打世家,也正是因為如此。
所以說,馮土鱉在主觀上坑了曹睿一次,但在客觀上,又幫了曹睿一次。
不知道這是曆史的蝴蝶效應,還是曆史的強大慣性。
但不管是原因是什麼,王衝帶過來的圖紙,確實是幫了曹睿的忙。
所以他被曹睿找了個理由,封關內侯,授了個雜號將軍。
至於郭模,同樣是自蜀地投奔曹魏。
他帶過來的,是孟達欲反的消息。
正是因為他的提前通知,讓司馬懿得到了寶貴的反應時間。
孟達這個真·三姓家奴在重歸漢還是再投吳,準備來個第四姓的時候,終於被斬首。
再加上曹魏對於來降者有個規矩,那就是蜀將來降者,讓其守魏蜀邊境,吳將來降者,讓其守魏吳邊境。
孟達、韓綜莫不如此。
所以在魏國準備進攻蜀地時,王衝與郭模在這裡,最是正常不過。
王衝性急,聽到大將軍欲親領大軍伐蜀,心頭大急,正欲開口。
哪知卻被人暗中踢了一腳。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身邊的郭模卻是垂眸不語,仿佛剛才那一腳不是他踢的一樣。
唯有眼珠子的微微一轉,瞟了這邊一眼,表明了他的態度。
王衝與郭模同是降人,平日裡總是有意無意地受到彆人的排擠,同病相憐之下,自然走得近一些。
此時王衝得了郭模的暗示,心裡雖有所不明,但他知郭模素來有智,當下便又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隻待從大將軍府出來,王衝尋了機會,悄悄找到郭模。
“蜀道難走,自關中入漢中四道,以子午穀與儻駱道為最,彆人不知,君與吾皆知。”
“如今大將軍欲親領大軍走子午穀,方才君為何不讓我提醒大將軍?”
郭模早知王衝會過來,聽到他這麼一問,便歎了一口氣,指了指王衝,又指了指自己:
“彆人提得,唯你我二人提不得。”
王衝聽到郭模這麼一說,頓時吃了一驚,心頭微微一跳,同時有些明悟,臉上現出憂慮之色。
“方才在大將軍府內,名是軍議,其實不過是傳陛下之詔罷了。”
郭模低聲道,“若是你提起入蜀之難,在彆人看來,便是有意阻止伐蜀。”
郭模說到這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咬了咬牙:
“到時隻怕就要被人懷疑,有心懷故國的嫌疑。”
王衝臉色一白。
同時有些後怕地對著郭模拱了拱手:“若非君,隻怕某已經身負嫌疑。”
郭模搖頭,略有苦笑:“幫你,亦是在幫我自己。”
兩人平日裡關係本來就近,再加上又同是來自蜀地,若是王衝被人懷疑,郭模也不好過。
王衝神色發暗:“若是大將軍當真要率大軍伐蜀,到時你我二人,定然是前鋒。”
郭模點頭,“大魏本就有這個規矩,況且你我熟知蜀地,被派作前鋒,那也是自然。”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有些嗟歎。
隻是他們皆在人家屋簷下,本就低人一等,在這等情況,又能有什麼辦法?
對坐好久,也未能想出什麼好法子,最後郭模隻能安慰道:
“且走一步看一步。說不得,大將軍進入子午穀後,看到道路難行,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王衝歎息一聲:“也唯有如此。”
等王衝前腳剛離去,郭模後腳又出門,再次來到大將軍府。
曹真似乎早就知道郭模會返回,讓下人直接把他領入內廳。
“如何?”
曹真坐在上頭,開口問道。
“回大將軍,那王衝,確實有欲勸阻大將軍伐蜀之意。”
郭模拱手行禮,恭聲道。
曹真冷笑一聲,“以前我就試問過他,若是起兵伐蜀,何時為佳?他直言,蜀道難行,最好待蜀人勢微再圖之。”
他盯著郭模,目中冷光乍閃,“這一回,他又是如何與你說的?”
“回大將軍,王衝說,關中入漢中四道,斜穀與故道可勉強行大軍,子午穀與儻駱道險阻極多,不宜行軍。”
“故他聞大將軍欲親率大軍走子午穀,直言不可。”
郭模把王衝與他所言,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曹真。
曹真聽了,臉上怒氣勃發:“以前他說唯有等蜀人勢微才能伐之,大軍不至,蜀人何時能自敗?”
“現在他又說子午穀不可行,我看他就是存了私心,不欲伐蜀!”
前年趙雲走的就是斜穀,後來兵敗,燒了閣道,以阻止自己的追擊,現在究竟有沒有修好還不清楚。
萬一沒有修好,大軍走到一半,又得回頭,豈不是鬨了笑話?
就算是修好了,但一出斜穀,便是南鄭,諸葛亮在那裡必然布有重兵。
若是大軍被擋住,久不出穀,那麼沿漢水而上的司馬懿,以及走子午穀的偏師,就會比自己提早進入漢中。
到了那時,自己領大軍無功,反而是便宜了司馬懿。
隴右之戰失利,雖說陛下不追究戰敗之責,但曹真卻是知道自己難辭其咎。
偏偏當時又有司馬懿八日領軍行一千二百裡,斬孟達,平叛亂。
兩相比較之下,曹真心裡更是覺得不安。
要知道,大將軍可是位居驃騎大將軍之上呢!
所以這一回,他自然不願意再讓司馬懿專美於前。
至於王衝所說的第二條路故道,曹真又不是沒走過,衛臻怎麼戰敗身亡的?他比誰都清楚。
那可不是他第一次走故道,當年漢中之戰,曹真當時就曾以偏將軍身份,走故道與蜀將吳蘭戰於下辯。
從故道進入漢中,須經陽安關。
先有曹操領虎將精兵,在這等雄關麵前都隻能心生退卻之心。
後有曹真自己在故道損兵折將。
更何況諸葛亮豈是張魯所能比的?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把故道排除了。
看到曹真臉色不豫,郭模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地說道:
“大將軍,王將軍說的,其實也有兩分道理。入漢中四道,確實以斜穀與故道最是好走……”
曹真聽到郭模這麼說,站起身來,走到郭模的麵前,臉上卻是帶了親近之意:
“我知你與他是同來自蜀地,想要為同鄉說句話,可以理解。”
“隻是光他不讚同伐蜀,就足以說明他仍是心懷蜀國。你與他不同,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
當初夏侯霸所領精兵,雪夜襲月氏城,多虧有毛料。
雖然蜀人不拒絕把毛料賣給大魏,但價格死貴死貴的,據說比起賣給吳國,翻了好幾番。
再想起蜀人先前有計劃地掏空關中糧食,害得從各地調集而來的十數萬大軍動彈不得的事。
曹真不禁在心裡罵了一聲:這蜀人不但心黑,而且最是奸詐不過!
越是這般想,他看向郭模的眼光越是和善。
郭模被調到關中的這兩年來,居然能想辦法從蜀人手裡拿到便宜的毛料,給關中大軍補了不少禦寒之物。
光是這一點,他就算是有功勞。
再加上平日裡郭模行事低調,與想要阻止伐蜀的王衝相比,曹真心裡越發厭惡起王衝來。
郭模臉上立刻出現誠惶誠恐之色:“小人謝大將軍信任!”
曹真滿意點點頭,又安撫他幾句,這才讓他離去。
(本章完)